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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的眉蹙得更厉害,在眉心深锁着如山的心事。
他徐徐放开了碧落,握住碧落慌乱的手,眸含秋水,深深望她一眼,唇角轻轻抿开一抹笑纹:“碧落,不要哭,不许哭。”
只是在一瞬间,他似已从那种摧肝裂胆的悲伤中解脱出来,恢复了惯常的优雅从容。
除了,那抹笑纹,好生僵硬,僵硬得仿若传递的不是平和愉悦,而是历历忧伤。
碧落止住了哭泣,也勉强地扯出笑容,向慕容冲凝望。
或许,方才从慕容冲脸上滑下的,真的只是雨水而已。一瞬间的温热,只是她的错觉,错觉而已。
“冲哥,冲哥……”碧落唤着他的名字,苍白的手指,一遍遍去拂慕容冲的面庞,用指肚去感觉,感觉慕容冲面庞上的水滴,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哭得这样,很丑。”慕容冲别过脸,低低说道:“快回房先去将湿衣换了罢!”
碧落应一声,与慕容冲携手立起,方才发现,园中还有一人。
杨定披着茶色蓑衣,立在园口一盏乱晃的灯笼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隔了晶晶亮亮的雨帘,投在他的脸上,一时看不真切神情,只有那双总是散着春日阳光般懒散笑意的眼睛,正深深着望着二人,寂然无波,再看不出在想着些什么。
“杨兄!”慕容冲不过略略一怔,立即展颜而笑:“是杨兄将碧落送回么?一路辛苦了!”
碧落却是大窘,她本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即便与慕容冲情投意合,也从不曾如此亲热过,不想今日一时忘情拥吻,却全落到这男子眼中。
他的性情佻达,日后怕会以此嘲笑于她了吧?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三)
想及此,碧落再也没有好声气,忙挺直腰叫道:“杨定,你不找地儿避雨,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一回,杨定算是再次领教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真理了。他一路跟了碧落过来,碧落不会没发现吧?这会子又这般说他!
以他的性情,本是有心嘲讽两句,再一打量,只见她依在慕容冲身旁,衣衫俱湿,盈盈而立,眸中兀自有水光在夜间莹耀,顿时把到唇边的嘲损话语吞下,干干一笑:“我只是看看……看看这园里的菊花,长得可真好呢!”
这些被暴雨找得七零八落的菊花,很好看么?何况在这样黑森森的雨夜!
碧落还未及答话,杨定已伸了个懒腰,清亮眸光一转,笑道:“你们换了衣裳慢慢聊吧!我在侧门的值房里等着!”
他说着,又笑了一笑,果然迈出脚步去,看似不快,却转眼消失在黑暗之中,再也不见。
慕容冲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微皱眉低问碧落:“这个人,听说是给苻坚征召入京的,又怎会帮你逃出来?”
碧落摇头道:“不知道,他怪怪的,不过……不像坏人。”
自然不能算是坏人。白天在江畔,若非他故意地挑开碧落的武冠,露出秀美女儿身来,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以苻晖对慕容冲的疑忌和成见,不论真假,只怕都会将他扯入苻阳王皮谋反案中去。
一时二人回了卧房,未及换衣,碧落便先叫了绮月去预备姜汤来,好给慕容冲驱寒。
天知道,他到底在那大雨中淋了多久!
日后她不能再守在他身边,再有这样的事,谁来照顾他?谁来安慰他?谁将他从风雨中带出,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为他递一碗滚烫的姜汤?
碧落给慕容冲找出替换的衣裳来,方才在慕容冲催促下,依旧回自己的房中,匆匆拿了便于雨夜行走的衣裳换了,又去慕容冲房中,好看一看他苍白的脸色,是不是已经略有恢复。
慕容冲已换了件居家的轻软袍子,素白若月光般的衣袍,只在衣缘勾勒了几株淡紫的兰草。慕容冲正将那衣缘提起,轻抚着那淡紫的兰草,眸光有种如醉的温软。
碧落记得,那是她亲手绣的。
她从不在女红上上心,却很喜欢看慕容冲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衣裳,因此颇是和裁衣的绣娘学过几日,单只为慕容冲做过几件,反是自己的衣衫,从不曾动手做过。
她低了头上前,轻声道:“冲哥,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做衣衫了。”
慕容冲抬起头,深深望着她,然后默默扯过一旁大块的干布,盖到碧落头上,一点一点,轻揉着她头上的水份,专注得仿佛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心心念念,只在这个女子,这个即将离开他的女子身上。
碧落忽然之间又忍不住,胸口一团团的温热,让她只想哭,抱住眼前的男子,狠狠地哭。
于是,她真的伸出手去,抱住慕容冲,紧紧抱住。
她从不是任性的人,正如慕容冲从不是任性的人一般。
可她如今,只想任性一回,任性地抱他,任性地将泪水滴在慕容冲的前襟。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四)
领缘的淡紫兰草湿润了,便更加地鲜艳生动起来,如沾了露珠般鲜活,悲伤地与人对视。
洇湿了的干布,无力地掉落到了地上。慕容冲拥着与自己相依十年的女子,竟是半晌无语。
许久,他放开她,将一碗姜汤递到她唇边。
绮月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放下两碗姜汤,又悄悄地去了。
碧落一眨眼,两滴泪水滚落,滴下姜汤中。她赶忙仰脖喝了,逼回自己的泪意,方才坐到慕容冲身畔。
慕容冲喝姜汤时,也像是在喝茶,一小口,一小口,优雅而缓慢地啜着,停一停,他侧头看向碧落:“呆会,你还是会回去?”
碧落很想说:“如果我不回去,你会留下我么?你敢冒着被苻晖斩杀的危险,留下我么?”
但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如夜的眸,轻轻轻轻地点一点头。
不论慕容冲说什么,她都会回去。如果命中注定,两个人必须牺牲一个,那么那个人,必定是她。
即便不是慕容冲的选择,也会是她的选择。
慕容冲沉默半晌,才又道:“恨我么?怨我么?”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可又怎忍说恨?怎忍说怨?
碧落趴在案几上,低了头,问道:“你……你当真早就上了表,要将我送给苻坚么?”
“没有。”慕容冲低沉回答,不胜苦涩:“我白天回来后,才让永叔立刻备了表书,让人加急送上京去,务必在你们到达长安之前送到苻坚手中。”
“可是……冲哥,你早就打算让我去了,对不对?”
所以,慕容冲会犹豫,会喝酒,会在酒醒后告诉她慕容氏的计划,告诉她他不想再受屈辱。还有,他未必没有预料到碧落见到苻晖后的可能后果,可他没有拦她,却说,苻坚喜欢黑眼珠的女子……
碧落将自己的袖子绞着,松开,再绞,再松开,眼睛却没有从慕容冲脸上移开过。
慕容冲没有回答,却平生第一次,不敢与碧落对视。
良久,良久,他发出了一声压在喉嗓间的申吟,将碧落紧拥到了自己怀中,那样迅猛的力道,几乎把碧落的骨骼捏得碎裂。
突然之间,碧落便什么也不想问了。
有的人,可以高贵地活着,无忧无愁;有的人,本该高贵地活着,却一再被践踏至脚下,卑微如斯。
当一个人的尊严被与家国宗族的存亡相系时,再高贵无畴,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公主可以牺牲,皇子也可以牺牲,更何况,区区一个云碧落?
只不知,当初鲜卑慕容牺牲慕容冲和清河公主时,有没有人为他们哭泣伤心,便如此刻慕容冲牺牲碧落那般绝望无奈?
爱情,如果他们之间有所谓的爱情的话,是不是只是让那种牺牲,更加地悲惨和痛苦?
她慢慢推开慕容冲,抚平他胸前衣襟的褶皱,哽咽着笑道:“冲,你生不逢时。我也是,生不逢时。”
生不逢时的乱世。
乱世出英豪,而乱世更多离人,多白骨,多死不瞑目的无辜冤魂。
碧落其实应该庆幸,庆幸她在十年前遇到了慕容冲,没有成为乱世冤魂中的一缕。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五)
她走到外间,披上湿淋淋的蓑衣。
原来浑身半湿着,穿着蓑衣,颇能感觉出蓑衣挡风遮雨的效果;但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再穿入冰冷的蓑衣来,居然会冻得直打哆嗦。
譬如这世间,若一直在苦难中,并不以为那是苦难;而若是习惯了炊金馔玉,再去无法吞糠咽菜,就苦不堪言了。
原来人最畏惧的,不是苦难,而是幸福与苦难间的落差。
皇子、王爷,与供人狎玩的娈童之间,落差到底有多大?
云碧落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连她都觉得做苻坚的女人是痛苦的话,那么,慕容冲的遭遇,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生不如死。
对于碧落,爱情已是一种奢侈;对于慕容冲,爱情是什么?一种绝望的妄想么?
怎能,又怎忍去怪他,放弃了这种基于无数的家仇国恨间的绝望妄想?
踏离卧房时,碧落听到慕容冲在里间慢慢地说:“碧落,相信我,我会去找你。”
碧落回过头,透过未阖上的门向内张望时,慕容冲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脸色苍白平静,垂着眸,盯着几上空空的碗,仿佛从未动弹过一下,更未曾说过一句话。
碧落轻轻地笑了一笑,一头冲入了雨中。
很冷的雨,打在滚烫的面颊上,沁凉沁凉,居然带起一种奇异的快感,让她望着苍瞑的夜空,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侧门的值房,笑声沸反盈天。杨定正和几个守卫掷着骰子,见碧落来寻,居然嘀咕了一声,似暗怪她出来得早了,让他无法玩得尽兴。
而碧落已经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了。
她甚至懒得再说一句话,并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