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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回头地说:“就是你被你的狗拿住了……”
洪二往空中打了一拳,说道:“看你年纪大,我让着你吧!”
周掌柜说:“现在可是闹饥荒的时候,你还养着这么条狗,小心被人逮着炖了吃。”
洪二说:“那我得跟他拼命!我出海都带着它,这是我儿子。”
周掌柜失笑道:“你真够混的!你还是人吗?别胡扯了!去问问你爹,最近去南边的船什么时候走,会到哪里,然后来告诉我一声。”
洪二大大咧咧地点了下头,就要走,可又停步道:“掌柜应该知道吧?我爹说不要银子,要粮食了,看路程远近,上次的客人可是一个人两百斤粮食呢。”
周掌柜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洪二这才迎着又向他跑来的黄狗走去。
周掌柜见他走了,招手让方才已经转身旁观的张允铮过来,对张允铮说:“他父亲洪老舵可是这里有名的舵手,往来南北几十年了。他们家的船也结实,你们要是去南边,可以考虑用他们家。他们家要的价比其他都贵,可咱们有粮食。”
张允铮见到大海,已经被挑动得跃跃欲试,听见周掌柜这么说就更动了心,说道:“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就又转身去玩水了。
施和霖问周掌柜道:“我们从内地来时,见旱情严重,你这里竟然能说有粮食?”
周掌柜说:“几年前东家就让我们买粮备荒了,那时的粮食好便宜。况且我们这里临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打渔而生,还不至于饿肚子,怎么都比内陆要强。”
四皇子好奇道:“灾年这里都能幸免,平常年景应该更富裕。可是我们入城来,怎么见到街道如此破败?”
周掌柜嘿嘿一笑,然后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这位公子没听说过?世上没有一样东西能满足人的贪欲,贪欲是没有止境的,再富裕也没有用!”
施和霖恍然道:“是官府?……”
周掌柜一摆手:“哪里有什么官府?说是官税,最后不都是进了人的腰包。”
四皇子愕然道:“怎么能如此?”
周掌柜低声说:“怎么能不如此?这里一船鱼货要抽掉近一半为税,朝廷怎么收鱼?转手就入了私家的客商手里,晒干远卖,银子都不在这里,直接去了老家。灾年后,就没有开过粮仓,粮食都高价卖了。我们这儿物产丰富,可地处偏僻,一个县令就是皇帝,谁敢说什么?多少年都是这样的,一个接着一个,拿这里当个肥差,刮够了就走。我是这里最大的商户,对他们孝敬多少,都没有个够。要不是拿着京城里平远侯府的招牌挡着,早做不下去了。”
四皇子皱眉问:“怎么挡?”
周掌柜说:“比如这个县令刚上任的时候,三天两头来找茬,还找了个借口把我关牢里了,因为他有个亲戚随他来了这儿,想吞了我们的生意。伙计给京城送了信,平远侯派了几个人来,也不报名姓,抓了一只猪,就在衙门堂口杀猪。将那猪绑在椅子上,慢慢地开膛破肚,还不马上弄死,那猪叫得渗人,百姓们吓得远远避走。那几个人想来是当过兵的,一边杀猪,还把血弄得满身都是,一边笑着看那些知县和衙役,知县让人打听了他们的来历后,隔天就把我放了。”
施和霖和四皇子都苦笑起来,周掌柜叹气:“从那以后,只要我们给钱给货,他就不找我们麻烦。算是谢天谢地了。”
这还叫谢天谢地?四皇子郁闷地摇头:“真是……”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周掌柜以为四皇子也是平远侯府的人,而且是这一行人里看来最稳重的,就想多说些平远侯的好话:“平远侯是个仗义的,你要是回京去,替我道一声谢……”
施和霖忙打断说:“这位蒋公子……不是平远侯府的人。”
周掌柜哦了一声,有些抱歉地说:“我以为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他怕方才说的话被外人传出去,坏了平远侯的名声,忙为平远侯辩解道:“平远侯真是不错。我们做生意的,觉得这官最是可怕。若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就得等着被他们收拾。有的地方官商勾结起来,赚足了钱,可别的生意就没活路了。若是官匪在一起,百姓就更遭殃了。平远侯虽然是官,但真没祸害谁,只是护住了东家的生意……”
四皇子忙说:“我也是受了平远侯府的恩惠的。”这次出来可不都是平远侯府花的钱?
周掌柜忙点头说:“那就好。平远侯夫人很仁义,承继了老东家的手笔。你们看,李家在内陆的商点在灾年里没了粮食,或者让人抢了,做不下去,就都撤往南方。好多人是从我这里拖家带口地乘船去了南边,到老东家那里等着,灾年过了,再回来。”
施和霖惊讶地说:“竟然是这样?李家会养着没生意的人?”
周掌柜点头说:“老东家早说了,给李家做事的人,李家绝不会亏待的。若是因为天灾人祸生意破了,或者人病了,老了,李家都会接手。过去没觉得有什么,可你看看这几年灾,有的地方听说人吃人,可给李家做事的,不仅没人死不说,全家老小都有逃难的去处。老东家说过,李家一天不倒,大家就都有饭吃。我们东家是老东家的女儿,只有做的更好的,李家是积善之家啊。”
四皇子一边听着朝廷命官的贪婪,一边听着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商家被人如此称赞,觉得很不是滋味,问道:“给李家做事的有人贪污吗?”
周掌柜回答说:“人心都是贪的,老东家特别明白。李家的生意都有三道关口,花钱的和管钱的不是一个人,记账的可又是一个人。这之上,每两年就有江南李家的人来收一次账。另外一个更狠的,就是鼓励伙计揭发,如果属实,伙计就可以代替掌柜。”
四皇子惊讶道:“这样上下不就无法一心了吗?”
周掌柜对他笑着说:“年轻人哪,上下哪里有过一心?李家这么划下了道道,还算有了准则,大家倒是容易遵守。除非真贪得厉害,谁想真撕破脸把主人害了?闹出来,其实李家也不送官,就是把钱能追的追回来,然后将人赶出去,广告众人不说,连带子孙都不会被李家录用了。”
四皇子倒抽冷气:“这不是连坐了吗?”
周掌柜说道:“李家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父母要是不好,怎么能指望孩子好?况且,那些贪了钱的,也是用来养了家小。他们得了贪污的好处,怎么能再雇他们做事?”
施和霖也摇头:“如果犯事,可是要连累子孙呀,名声就不好了。”
周掌柜说:“正是,行商之人,要想做得长久,讲究的是个信誉。谁要是没了名声,也就不要继续混了。”
四皇子看着海叹了口气:读书人谁不看中名声?朝廷何尝不讲祖荫?可是真当了官,照样见钱眼开……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空上是几匹绚烂的霞云,张允铮想着把沈汶也拉出来看海,就说:“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周掌柜答应着:“自然自然,你们可以天天来,早上看海上日出,很是壮观。”
他带着一行人往回走,此时是晚饭之后了,人们都准备睡觉,家家关了门,乞丐流民蜷缩在墙角。他们临进院门,四皇子远远地看到了远处一个门脸,甚是高大宏伟,在一片民居中间显得鹤立鸡群。
看到四皇子的眼光,周掌柜低声说:“那就是衙门,去年刚刚拆了重建的。”
施和霖笑着说:“我们这一路发现衙门总是建得很好。”
四皇子少见地生气了:“正值灾年,官府竟然……”
周掌柜一拉他,把他拉入了门,关上的院门才低声说:“可不能乱说话呀。那衙门岂是我们百姓能惹的?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听说他的顶头上司是他的远亲,没人能管,别惹他们。”
四皇子皱着眉问:“那个县令叫什么?”
周掌柜一愣:“县令?叫罗有才,字文胜。你该不是要去告诉平远侯吧?”
四皇子沉默——他也许日后会告诉三皇子。周掌柜小声说:“还是算了吧,他上面的人听说是和京城宫里有关联的。他重建衙门,是为了去去晦气。前些年,他的家里人看上了块地,要去低价买。那家是外地来开荒的,早几年就种了果树,好容易果树长大了,不想卖。他等着人家果子快熟了,就派人去把树都砍了。那家本来借了贷,还不上,地就没了。那家的男人告来告去根本没人理,最后就吊死在了衙门前。女的到衙前闹,被衙役推搡间,头撞在了衙前的石阶上,血流满地死在那里。可衙役们都说是她自己跌的,死了也白死。一家人就剩下了一个小孩子成了乞丐,还常被衙役们追打……”
四皇子紧抿了嘴唇,周掌柜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年轻人,莫要生气。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官府欺压百姓,自古如此。死几个人没什么,只要别把大家都逼上绝路,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快去洗洗睡吧。”
他们刚要分头安睡,就听到大门咣咣作响,原来已经进了客房的张允铮和几个手下都又走了出来。周掌柜对一个伙计示意,伙计到了门边大喊:“谁呀,店关门了,这都要睡了。”
外面有人也大声喊:“开门!县衙的!来查查你们的店!”
作者有话要说: 大过渡啊。
☆、出海
张允铮一皱眉,带着几个人就往门口走,周掌柜忙拉住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先回屋去。张允铮也知道不能一见面就打起来,就带着人又退回了院子边的客房。四皇子与施和霖站在一边,心中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些衙役要干什么。
周掌柜亲自去开了院门,行礼道:“各位官爷,天都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五个衙役推开门,走了进来,一个满脸骄横,手搭在跨刀上说:“你这里来了一车队外乡人,大人要我们来看看,是不是乱民。”
周掌柜忙说:“哦,是……是……亲戚,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