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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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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窗前摇摆的园中树木、在暗中透过窗玻璃发射出来的微弱灯光。啊!你哪里晓得离你这么近、却又离你那么远,还有一个多么可怜的人……” 
  她转身对着他,声音呜咽了。 
  “啊!你真好!”她说。 
  “不,这只是因为我爱你!你不怀疑吧!告诉我: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罗多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下了凳子,站在地上。忽然听见厨房里有木头鞋子走动的声音,他才发现厅子的门没有关。 
  “但愿你能行行好,”他站起来说下去,“了却我一件心事!” 
  他要看看她的房子;他想熟悉环境;包法利夫人看不出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们两人一同站起,那时夏尔走进来了。 
  “你好,博士,”罗多夫对他说。医生听到这个头衔,喜出望外,赶快大献殷勤,罗多夫就乘机定一定神。 
  “尊夫人,”他说,“同我谈到她的健康……” 
  夏尔打断他的话,说他的确非常担心,他的妻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压抑感。于是罗多夫就问,骑马是不是有点好处。 
  “当然!很好,好极!……这是个好主意!你应该骑骑马。 
  她反对说,她没有马,罗多夫先生就主动借她一匹。她谢绝了,他也没有坚持。然后,为了要给他的访问找个理由,他说他的车夫就是上次放血的那一个,总是觉得头晕。 
  “等哪一天我看他去,”包法利说。 
  “不必,不必,我叫他来;我们来对你更方便。” 
  “啊!那好。麻烦你了。”等到只剩下夫妻两个人: 
  “为什么不接受布朗瑞先生借的马?他是—片好意呀!” 
  她装出赌气的模样,找了种种借口,最后才说她“怕人家笑话”。 
  “啊!我才不怕人笑话呢!”夏尔踮着一只脚转了一个身说。“健康第一嘛!你错了!” 
  “哎!你叫我怎么骑马呀?我连骑装也没有。” 
  “那就定做一套吧!”他答道。一套骑装使她打定了主意。 
  等到骑装做好了,夏尔写信给布朗瑞先生说:他的妻子遵嘱整装待发,恭候驾临。 
  第二天中午,罗多夫来到夏尔门前,带来了两匹好马。—匹耳朵上系了玫瑰色的小绒球,背上搭了一副女用的鹿皮鞍子。 
  罗多夫穿了一双长筒软皮鞋,心想她当然没见过这等货色。的确,他在楼梯口出现时,穿着丝绒上衣,白色毛裤,这种装束就使艾玛倾倒了。她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他来。 
  朱斯坦溜出药房来看她,药剂师也撂下了正在办的事。他再三叮嘱布朗瑞先生: 
  “小心祸从天上飞来!你的马驯不驯呀?” 
  她听见楼上有响声:原来是费莉西在和小贝尔特玩,把玻璃窗当作小鼓敲,孩子在远处飞了一个吻,妈妈只摇动马鞭的圆头,作为回答。 
  “一路快乐!”奥默先生喊道。“要小心!要特别小心!” 
  他摆动手上的报纸,看着他们走远了。 
  艾玛的马一走到土路上,立刻就跑起来。罗多夫不离她的身旁。偶尔他们也说一两句话。她的脸略微朝下,手举起来,右胳膊伸直了,随着马跑的节奏,在马鞍上前俯后仰。 
  到了坡下,罗多夫放松了缰绳;突然一下,他们一同飞跑起来;到了坡上,马又猛然站住,她脸上的蓝色大面纱就落下来了。 
  这时是十月切。雾笼罩着田野。水蒸汽弥漫到天边,露出了远山的轮廓;有的地方水汽散开,升到空中,就消失了。有时云开见天,露出一线阳光,远远可以望见荣镇的屋顶,还有水边的花园,院落,墙壁和教堂的钟楼。艾玛的眼皮半开半闭,要找出她的房子来,她住的这个可怜的村子,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小。他们在坡子高头,看到下面的盆地好像一片白茫茫的大湖,湖上雾气腾腾,融入天空。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会冒出一丛树木,好似黑色的岩礁;一排一排的白杨,高耸在雾气之上,看来犹如随风起伏的沙滩。 
  在旁边的草地上,在冷杉树之间,褐色的光线在温暖的空气中流动。橙黄色的土地像烟草的碎屑,埋没了脚步声;马走过的时候,用铁蹄踢开落在面前的松果。 
  罗多夫和艾玛就这样沿着树林边上走。她时不时地转过头去,以免和他四目相视,但是那时她就只看得见一排一排冷杉的树干,连绵不断,看得她有点头昏眼花。马喘气了。马鞍的皮子也咯啦作响。 
  他们走进树林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上帝保佑我们!”罗多夫说。 
  “你相信吗!”她说。 
  “往前走吧!往前走吧!”他接着说。 
  他用舌头发出咯啦的响声。两匹马又跑起来了。 
  路边有些长长的羊齿草,老是缠住艾玛的脚镫。罗多夫在马上歪着身子,一根一根地把草拉掉。有时为了拨开树枝,他跑到她身边来,艾玛感到他的膝盖蹭着她的腿。天空变蓝了。树叶动也不动。大片空地上长满了正开花的欧石南;有些地方一片紫色,有些地方杂树丛生,树叶的颜色有灰,有褐,有黄。时常听得见荆棘丛中,有翅膀轻轻,卜打的声音,或者是乌鸦在栎树丛中飞起,发出沙哑而和缓的叫声。他们下了马。罗多夫把马拴好。她在前面,在车辙之间的青苔上走着。可是她的袍子太长,虽然把后摆撩起,行动还是不便。罗多夫跟在后面,后着黑袍子和黑靴于中间的白袜子,仿佛是看见了她赤裸裸的细皮嫩肉。她站住了。 
  “我累了,”她说。 
  “走吧,再走走看!”他答道。“加一把劲!” 
  再走了百来步,她又站住了。她的蓝色透明的面纱,从她的骑士帽边沿,一直斜坠到她的屁股上,从后面看来,她仿佛在天蓝的波涛中游泳。 
  “我们到底去哪里?” 
  他不回答。她呼吸急促了。罗多夫向周围环视了一眼,咬住嘴唇上的胡子。 
  他们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那里的小树已经砍掉了。他们坐在一棵砍倒了的树干上,罗多夫开始对她谈情说爱了。他先怕恭维话会吓坏她。他就显出平静、严肃、忧郁的样子。 
  艾玛低着头听他说,一面还用脚尖拨动地上的碎木屑。 
  但是一听见: 
  “难道我们的命运不是共同的?” 
  “不是!”她答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站起来要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站住了。然后,她用多情的、湿润的眼睛看了他几分钟,激动地说道: 
  “啊!好了,不要再说了……马在哪里?回去吧。” 
  他做了一个生气而又苦恼的手势,她却重复说: 
  “马在哪里?马在哪里?” 
  于是他露出一张奇怪的笑脸,瞪着眼睛,咬紧牙齿,伸出两只胳膊,向她走来。 
  她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她结结巴巴地说: 
  “啊!你叫我害怕!你叫我难过!走吧!” 
  “既然这样,”他回答说,脸色忽然变了。他立刻又变得恭恭敬敬,温存体贴,畏畏缩缩,她挽住他的胳膊。他们一同往回走。他说: 
  “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这样?我不明白。你恐怕是误会了?你在我的心里就像圣母在神位上,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神圣不可侵犯。不过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声音,你的思想。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妹妹,做我的天使吧!” 
  他伸出胳膊,搂着她的腰。她软弱无力地要挣开。他就这样边走边搂着她。 
  他们听见两匹马在吃树叶。 
  “再待一会儿!”罗多夫说。“不要走!待一会儿!” 
  他带她往前走,走到一个水塘旁边,浮萍在水上铺开了一片绿茵。残败的荷花静静地立在灯心草中间。听到他们在草上的脚步声,青蛙就跳进水里,藏起来了。 
  “我该死,我该死,”她说。“我怎么这样傻,怎么能听你的话!” 
  “怎么了?……艾玛!艾玛!” 
  “唉!罗多夫!……”少妇把身子偎着他的肩膀,慢慢地说。 
  她的袍子紧紧贴住他的丝绒衣服。她仰起又白又嫩的脖子,发出一声叹息,脖子就缩下去,四肢无力,满脸流泪,浑身颤抖。她把脸藏起来,就由他摆布了。 
  黄昏的暝色降落了;天边的夕阳穿过树枝,照得她眼花缭乱在她周围,不是这里的树叶,就是那里的草地上,有些亮点闪闪烁烁,好像蜂鸟飞走时撒下的羽毛。到处一片寂静,树木似乎也散发出了温情蜜意;她又感到她的心跳急促,血液在皮肤下流动,仿佛一条奶汁汹涌的河流。那时,她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从树林外,从小山上,传来了模糊而悠扬的呼声。她静静地听着,这声音不绝如缕,像音乐一般溶入了她震荡激动的心弦。罗多夫却叼着一支雪茄,正用小刀修补一根断了的缰绳。 
  他们走原路回荣镇去。他们在泥地里又看见了并排的马蹄印同样的小树丛,以及在草地上同样的石子。他们周围的—切都没有改变,但是对她来说,却仿佛发生了移山倒海的变化。 
  罗多夫只时不时地俯下身子,拿起她的手来,吻上一吻。 
  她骑在马上很漂亮。她挺直了细长的腰身,膝盖靠着马鬃毛弯了下去,新鲜的空气和夕阳的晚照,使她的脸色更加红润。 
  一走上荣镇的石板地,她就调动马头,左旋右转。大家都在窗口看她。 
  晚餐时,她的丈夫觉得她的气色很好;但问她玩得怎么样,她却装作没有听见,只把胳膊肘拄在盘子旁边,在两根点着的蜡烛之间。 
  “艾玛!”他叫她。 
  “什么事?” 
  “你听,我今天下午到亚力山大先生家去了。他有一匹母马,虽然老了,还很好看,只是膝盖受过一点伤。我想,只要花上百把个金币,就可以买下来……” 
  他又补充说: 
  “一想到你会喜欢的,我就要下来了……我就买了下来……我干得怎么样?你说?”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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