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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上,科里几个人都在好奇地问我明天的案件。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说,“在丹北县的一条偏僻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了一个人。听师父是这样说的。”
“交通事故都要我们跑,岂不是要跑断了腿?”肖法医说。
“我猜吧,是信访案件。”我说。
“哪有刚发案就信访的?”肖法医说。
“说不准是家里人心中疑点很大,所以反应也就激烈啦。”我说。
此时,大宝突然昂起头,推了推眼睛,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看着我干吗?”
大宝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麦克风,举到我的嘴边说:“来,秦科长,唱一首。”
我大惊失色:“你到底是醒没醒酒啊,人家麦克风你都偷!师傅,麻烦掉头,回去刚才那里,把麦克风送给人家。”
第二天早晨,我已经完全醒了酒,精神抖擞地坐上了现场勘查车。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大宝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驶进厅大门。
看着并排而坐的大宝十分疲惫的眼神,我知道他昨晚是真的喝过了量。
“你行不?”我问,“不行就别去了,我和肖哥去。”
大宝摇摇头:“这是我正式来厅上班后第一个案子,不仅要去,还必须成功。”
“你看你那样。”我笑着说,“昨晚还偷人家麦克风。”
大宝摇头表示否认:“反正我喝多了,你怎么诽谤我都可以。”
“反正有好多证人,你想赖就行了吗?”我笑得前仰后合。
嘲笑了大宝一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丹北县城。丹北是云泰市辖区的一个县,位于云泰版图的最北边,是国家级贫困县。
驱车经过县城,驶入县城周边郊区的时候,就体现出国家级贫困县的不同,房子都显得破破烂烂。看来这里的人民群众真的过得不好。
不断的颠簸,颠得大宝连连作呕。颠簸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石子路边。
黄支队从路边走了过来,和我们亲切的握手。
“支队长都来了,什么大案件啊。”我笑着说。
“昨天下午,一个小女孩被人发现死在这条路上,县局法医初步看,符合交通事故损伤。”黄支队说,“可是交警事故部门却认为不是一起交通事故案件,因为有争议,所以觉得还是请你们过来,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
我走到路的中间,左右看了看,说:“可是交通事故现场,我们不擅长啊,交警事故科的同志怎么说?”
“交警勘查了路面,觉得很奇怪,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刹车痕迹。”黄支队说,“可是法医却认为尸表的损伤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特点。”
“也就是说,现场和尸检确实有矛盾。”我皱起眉头。
黄支队说:“是啊,交通事故,尤其是撞死人的现场,现场应该是会有刹车痕迹的。”
我点了点头,说:“车撞人有两种,一是驾驶员看到人突然出现,会下意识刹车,然后因为种种原因依旧撞了人;另一种是驾驶员在撞人前并不知道有人出现,撞上人以后会下意识踩刹车。所以两种都会留下刹车痕。”
黄支队说:“是啊,如果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应该会留下刹车痕迹,尤其是这种摩擦力大的石子路面,更应该留下。”
这是一条比较宽的石子路,是村与村之间相通的“村村通”公路,但是位置却很偏僻。
“这里其实很少有车辆经过,发生交通事故更是非常罕见。”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道。
路面的正中间,有一个用粉笔画出来的人字形轮廓,看来应该是死者所处于的位置。我看了看人字形轮廓,又抬头看了看周边的环境。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问。
“下午六点,有收麦归来的群众发现的。”丹北县的法医负责人是名女同志,姓洪,也是我的师姐。全省公安机关跑现场的女性法医凤毛麟角。
洪法医说:“我们是六点半赶到的,根据尸体温度的情况,分析应该死亡两个小时左右。”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说:“确实很蹊跷。”
黄支队很敏感,伸过头来听我发表意见。
我接着说:“下午四点多发生的事情,这里视野很开阔,确实不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大宝点点头,咽了口还在往上冒着的酸水,说:“驾驶员能很清楚的看见路面的情况,行人也很容易看到两边的来车。”
我说:“关键是死者位于路面的正中间,除非横穿马路,不然不会在路中间被撞。在这么好视野、这么笔直的路面的情况下,确实很难发生这种意外。”
洪法医说:“你们的意思,是要说这是杀人抛尸,伪装交通事故?”
我点点头:“前两年,在洋宫县就发生了一起案件,当初所有人都认为是交通事故,但是我们去通过损伤,分析认为那是一起凶杀案件。”
“真的有伪装交通事故的案件啊。”洪法医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我觉得可能这起案件和那一起很相似。”大宝说,“说不准就真的有隐情。”
“也不能先入为主。”我说,“现场看起来非常简单,什么都没有?”
“死者处俯卧位,穿着的蓝色T恤后背有一排扣子,后背被刮了一个洞,死者附近发现了T恤后背的其中一枚扣子,仅此而已。”
洪法医一边说,一边从物证盒中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枚金色的纽扣,纽扣的中间小洞里还残留着几丝蓝色的缝线残段。
我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仔细观察着纽扣。随着物证袋位置的变化,纽扣从物证袋的一端滚动到了另一端,蓝色缝线残段也从纽扣中央的小孔中掉落了一根。
我拿起放大镜,看了看纽扣中央,皱着眉头挠了挠头,脑子里有些混乱。
“奇怪了。”我说,“这样看又像是一起交通事故了。”
“是啊。”大宝也凑过头来说,“哪里有伪装交通事故,还会在抛尸的时候记得把纽扣带到现场的。那犯罪分子也太心思缜密了。”
“不仅如此。”我补充道,“纽扣中间的丝线还保留着,说明这个纽扣从掉落就没有再被移动过,不然丝线自然会脱落。”
“如果是在这里行凶的呢?”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现场没有什么线索,检验完尸体可能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国家级贫困县自然没有像样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就连殡仪馆也是破烂不堪。从走进尸体存储间就能闻到的一股味道,可以判断这间殡仪馆的尸体冷冻柜是很劣质的。
阴森的环境是不会影响法医工作的心境,但是那种夹杂着腐败和骨灰味道的气味不断地刺激着嗅觉神经,仿佛多呆一分钟都是煎熬。
小女孩的尸体停放在一台水晶棺内冷藏保存,说是水晶棺,不过是上面盖着一个透明塑料罩的敞开式冰柜而已。
小女孩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身材纤弱。乍一眼望去,最显眼的就是她左侧面颊皮肤已经基本残缺,暴露出来的是鲜红的血肉。左眼睑已经倒翻,阴森森的露着苍白的结膜。
即便这样,还是难掩她右半边脸庞的俊秀。我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脸庞,让人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这么严重的擦伤,不是交通事故难以形成啊。”洪法医急于证明她判断的准确性。
我摆了摆手示意洪法医不要过早下结论,张罗着和大宝穿上解剖服,把小女孩的尸体抬上了一辆停尸车。
“那个。。。出去看吧,这里的味儿太浓了。”大宝的酒还没代谢完,所以一边作干呕状,一边说。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转眼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衡量了一下,还是认为炎热比尸臭更容易忍耐,于是点头应允。
虽然烈日会把套着密不透风的解剖服的我们晒得汗流浃背,但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光线充足,所有细微损伤都能清晰地观察到。
“死者左侧面部擦挫伤,左下颌骨皮肤挫裂伤伴下颌骨完全性骨折。”大宝一边检验尸表,一边述说,洪法医在一旁奋笔疾书。
“这是典型的磕碰伤,而且是和地面形成的磕碰伤。”我用止血钳从尸体下颌部挫裂伤口伸进去,探查着下颌骨骨折的损伤情况,说,“应该是下颌骨先着地,然后左侧面部和地面擦挫。”
“两侧前肋多发性肋骨骨折。”大宝摁压了一下尸体的胸前,说。
“不知道骨折形态怎么样,又不能随便解剖。”我说。
大宝沿着从上到下的顺序,又开始检查小女孩的双手:“先看完尸表再说。双手掌擦挫伤,上臂内侧擦挫伤。”
“这都符合有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触、擦挫形成的损伤。”大宝顿了一顿补充道。
我点点头:“嗯,而且看这么严重的擦挫伤,说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鞋子的足尖也有擦伤。”大宝脱下小女孩的凉鞋,看了看足背,说:“足背也有,左侧大拇趾趾甲也有擦伤痕迹。”
“上重下轻,符合一个头胸先着地的过程。”我翻开小女孩的右侧眼睑说,“看起来这个小孩的熊猫眼很严重啊。”
熊猫眼就是指眼睑周围有明显的淤血、淤青迹象,排除了眼部受伤,最大的可能就是颅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血钳,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天灵盖,头颅发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声音。叩听“破罐音”是通过尸表检验确定颅底骨折的方法之一。
“看来头部也受伤了,可是这么长头发,看不到伤口啊。”我拨弄着尸体的长发,想透过长发窥见头皮上的损伤,可是这个孩子的头发太茂密了。
“那个。。。也不能刮头发。”大宝说,“目前看,这样的损伤完全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我点点头说:“是啊,擦伤严重,躯体损伤外轻内重,损伤集中在身体一侧。而且这么重的擦伤,也只有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擦挫才能形成,这是不可能通过人为形成的。”
“如果是交通事故,没有发现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证据。”大宝说,“那么不经过家属允许,是不能解剖尸体的,刮头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