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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炮制他;阿明在看冷凝的背影;冷凝倒是竖着耳朵,一下一下地,被那声音
抛上峰口浪尖,起起伏伏撞向岸礁,浪花四溅,血肉横飞。
那声音说:“这一挡,便为温教主腾出宝贵的时间。想温教主的茜纱阵、烟
罗功独步武林,哪里会怕这仅仅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呢?不用几下,便毙此人于掌
底。只是乱影姑娘却由于挡了那一剑,不幸当场身亡。由于她立下这一大功,从
此,便被圣教护法堂追封为……”
没想到这个世间,竟还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勉强不得的事情。冷凝想。纵然
她不能流芳千古,尚可以遗臭万年,扛上一桶油,去烧毁太阴圣教的总坛,从而
让这个流转不息的世间,没法子不生生记下她来。可是,她能用这种同样的法子,
去勉强杞成舟喜欢她么?
不能。因为不能,在杞成舟与她之间的这区区一丈土地,便是天堑。她便只
能站在天堑的这一边,遥遥地思慕着那一边的他。也只能,从心底里,默默地祝
愿那一边的他,尽可能地,过好。在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尽可能地,跟月影如
花,过好。
说到杞成舟跟月影如花的婚事,倒是进展得顺利。两人都是人丁单薄的外来
户,月影如花虽有个老母,并不管事。杞成舟是一个人拿定主意,全家不愁。因
此上两边一敲定,婚事便如火如荼操办起来。一时便有泥瓦匠、木匠诸多人等,
在顺河街的小院子里没日没夜忙碌起来,或者美化庭园,或者赶制家具。山城闭
塞,乐事本少,现在多了桩婚事,并且这桩婚事还源起于另一桩婚事的失败,不
免又成为人们口中的一段佳话。
冷凝则只是迷迷茫茫地看着这场喜事在眼前渐渐展开。看着看着,等到一个
旬休日,便带上剑,一个人,直上滴翠亭,往山里去了。走的,还是原来那条跟
阿闲一起追踪大虫的旧路。只是夏日草深,挥动长剑左右分批,比往日又多了几
分难走。
一边走,一边就不由得想起那一路上跟阿闲的说笑。那一路,其实是怕得要
死了的,可是,就算那时候的心境,也比仅仅几个月过后的现在轻快得多。或者,
这就是所谓成长?漫漫想着,劈草前行,不一晌功夫,到了乍遇大虫的地方。
这个地方,冷凝是走过两遍的。记得杀虎回来再经过时,只见一地狼藉,野
草枯藤滚平一片。现在,倒又是青草萋萋没膝了,再也不见当时痕迹。也许,这
也就象是如今正发生在她身上的这种生命的成长,终要淹没掉那也曾惊心动魄、
也曾绚烂多姿的少年时光?
再往前走,便到了大虫驮着她,最后停下来的地方。那是西山上一块满布碎
石的平地。冷凝至今还记得清楚,她被虎掀下来时,那腰硌在石头上,一瞬间生
疼的滋味。可是,要是一切可以重来,她真的、真的很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顿,
就停顿在她的腰生疼生疼的那一刻。
因为那一刻,有个人与她同在。
冷凝在地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搜索地面。如果她所料不错,如果那入夏的
雨水还没有将一切冲走,而打柴樵子的好奇心也并不浓厚的话,那么,她应该还
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长剑轻轻地刮着地面。刺啷啷声音中,一层浮土被从石块上刮起。剑尖打着
圈圈,慢慢地划下去,忽然一顿,被一个纠纠缠缠的绳状物体轻轻扯住。屏口气,
剑尖一插一挖,一个分不清面目的灰东西便从石坑里跳出来。只觉腿弯有些发软,
冷凝慢慢坐下地去,拾起那东西,擦掉尘土。
折戟沉沙铁未销。
那是一支镖,小小的剑花镖。镖尖已经生了锈,可那一个细小的“凝”字仍
然依稀可辨。至于那个绊住剑尖的绳状物,自然便是镖尾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红缨。
不用说,这便是在虎扑过来的那一瞬,她惊慌失措,胡乱打出去的那支镖。这支
镖,甚至未能插入老虎身体,便跌落在地。
而打入老虎身体,并将其心脏炸得粉碎的,却是同样刻着“凝”字、跟这支
镖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支镖。那支镖,在前一刻,分明在一场蓄意谋杀中,刚刚冲
着杞成舟的鼻尖飞去,被他牢牢夹在手中。
所以这只虎,不是冷凝杀的。真正杀它的人,其实是他。而他也恰恰好是在
杀了这只虎后,才开始咳嗽起来。不知道他的咳嗽,却跟这只虎,又有什么联系?
是在飞镖奏功之前,还跟大虫有过搏斗?
冷凝握着那支镖,痴痴地坐着。夏天的山风带着股子刚冷劲,吹散日头的酷
烈。两般儿夹击,心头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透入了骨子里的甜,透入了骨子里的
痛。她的命是他救的。一颗女儿心,本拟就此交付与,偏偏流水自在东逝去,落
花满地无人收。这也叫,各有各有缘分吧。既然如此,她也就只能将这支镖深深
藏起,就好象藏起这段心事,藏起曾经发生在这个山梁上的秘密故事。重重叠叠
地藏起来,藏进那花一般美丽的岁月。藏起来,藏起来,也许多年之后,重新审
视,就会发现,那被她深深藏起的东西,竟成了一枚灿烂华美的珍珠?
谁知道那珍珠,是蚌胸口永远的痛。
冷凝也不知道在山上坐了多久。夏季日长,太阳落山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叹口气下山,走到滴翠亭,夜月已经起来。快到十五的月亮,圆得光润皎洁,将
山路照得一片分明。顺山路走下来,便看见剑花社清晰的轮廓。剑花社,一座装
满了她的青春的宅子呵。如今,她也要挥别她了,就好象,挥别这段秘密的心事。
不久之后,她便要前去太阴教总坛,找那位吴叔叔,从此,便要离开这个山城,
步入一片纷纭的江湖了。
因为是旬休日,剑花社里一片冷清。敲钟的老头看来也回家去了,被“风云
三尺剑,花鸟一床书”装饰着的两扇大门,这当儿便挂着一把大锁,闭得严严实
实。按说里面应该没人,院子里却又有灯光微泄。转过山坎,便看见是一盏极美
丽的玻璃灯,乳色灯壁被灯光照耀,宛如一朵粉白莲花,高高开放在九桠树茂密
的枝叶中。
“木兄别来无恙?”隐隐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轻笑道。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二公子好长的手眼呵。”
冷凝乍听这个声音,便再走不动路。只听得前面那个声音又道:“非是我手
眼长,是你自己不该多事。假使单把名字换作杞成舟,嘿嘿,虽说木已成舟,这
意思是很明显,可不见得大家就能料到,这就是指东方佳木已经变成杞成舟呵。
偏又要露出青城派的粉碎镖。这两下里一对照……”
“那又如何?”那熟悉的声音道:“五年前,我跟你们温教主的交易已经清
爽。她告诉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也帮她杀了年大公子与乱影姑娘,大家一手交
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还找我干什么?”
“木兄说得也忒轻易了,”那人轻轻一叹,似乎有些惆怅:“须知乱影谋逆,
乃是本教绝大秘密。木兄适逢此会,又是亲眼目睹此事的唯一一人,有你活在人
间,本教的高层人物,自然是有些不大放心呵。”
“如果五年之中,”杞成舟道:“乱影这个圣女的身份还没有被人怀疑,那
么,贵教高层人物的不大放心,就没有什么理由。”
被称作二公子的那人又叹息一声:“话虽如此,死人总是比活人更靠得住。
教主既然容不得你,大家好歹一场相交,与其让别人下手,倒不如我讨来这个差
使,大家可以体体面面的有个了断,木兄意下如何?只是你打出粉碎镖,牵动旧
伤,我却未免拣个现成便宜。”
杞成舟微笑道:“当然这个便宜与其别人拣,还不如让二公子拣。”
二公子一笑:“你还是那样敏捷。便是嘴头上,一丝不肯饶人——还有什么
未了之言么?”
“没有了,这就请二公子放马过来。”
那人又有些诧异:“真要我动手?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自了么?”杞成舟淡淡道:“真是对不住。在下这条命虽然微浅,
当初也是年大公子与乱影姑娘两条命换来的。年大公子说,他家人已经不能复生,
若能以他这条命换得我超生,倒也合算。所以我这条命,却不是自己的,就算是
活得再艰难,死得再容易,也不容我随便抛掷。更何况,得蒙贵教主一番开示,
我也明白了活着是为什么——活着,就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你要杀我,只好
还是劳动你自己动手。”
“活着,就是因为你不想死?”二公子奇道。
杞成舟道:“虽说这并不是所有生命的目的,但不幸正是我的。其实象我这
样的人,按常理说,不是早该死了么?自凌师妹刺我那一剑,便该死了。偏偏没
有,被你这位好朋友救起来。而又是你,灭了我师门。而师门,又将我当成奸贼
叛逆。真不知普天之下,沦落到似我这般尴尬处境的,又有几人?我但凡有个烈
性,早该自杀了。”
那二公子没有作声。
杞成舟又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那些死去的人。凌师妹、年大公子,还有
护派而死的那些同门。他们都很清楚,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当那个活着的
意义已经消灭,他们便能毫不犹豫毅然赴死。可是我就不成。我还年轻,不想死,
也绝不肯死。哪怕是疯了,痴了,我也只是想着,如何能够挣扎着活下去。而我
当时所缺的,就是那么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教主才点破你,不必因为什么节义而自苦。你也根本就不是那样一种
人,宁肯焚尽自己,也要点亮青史。”
“你不也一样么,”杞成舟淡淡道:“看得人世如此潇洒,如梦如戏,是否
也是因为这样一片血泊,良心不能承受?既然人生只是一场梦幻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