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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凝一步踏进门去,跟杞成舟的眼光撞个正着,一个慌神,《冷凝媚谱》的第一
招便给忘得不知去向,只听杞成舟平板地道:“一炷香马步!”
站一炷香时间的马步,是对犯错弟子的通常处罚。换在平时,冷凝自己理亏,
这种处罚,自然也就心安理得地受将下来。只是今天,那心情真是说有多委屈,
就有多委屈,顿时眼眶一热,便有什么东西往上冲来。她性子却硬,赶忙努力睁
大眼睛,不让那里面的东西有机会凝聚成团,自顾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角,两腿
一分,扎下桩子。
这一个桩扎下去,心里面,对于万恶的剑馆先生,真是恨也恨到死了。恨不
得就化成那满院子的兵刃,扎扎扎扎扎,把个乱草丛扎得四面透风,也不要钱,
就可以白送给人家做窗扇使。心里恨着,又委屈着,那眼泪到底还是没能管住,
从瞪得溜圆的眼睛里落将下来。
冷凝使劲地低头,感觉到那一滴眼泪慢慢地顺着脸颊爬下,慌忙又找个动作,
借着擦鼻子的姿势食指一伸,将那滴泪珠抹掉。眼泪抹掉,便只剩下对乱草丛的
一腔仇恨。恨。恨得牙齿痒。恨得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也再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话。但愿他出门撞见鬼,喝凉水塞牙,走路踢石头,翻两个大跟头……
“起来吧,”耳旁忽然有个和悦的声音说。
冷凝险些儿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却见正是那万恶的家伙在跟她说话。话声
是柔和的,眼神似乎也比刚才多些温度——这说明,这个家伙虽然万恶,终于也
开始良心不安了——尽管如此,她冷凝、冷姑娘、未来的冷女侠,在此对天发誓,
无论如何,无论怎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理他的了!
哼,哼哼!
因为是发下这样的誓,放学以后,虽然捞到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施展《冷凝
媚谱》第一招,冷凝也毅然绝然地放弃掉。杞成舟是一贯懒懒散散地拽着步子,
不多久便形落后。她也只是昂然不顾,跟阿闲一路赶超向前,肆无忌惮地在他身
前有说有笑。阿闲忽而凑过来跟她咬耳朵道:“你可知道,张七个那厮竟是好笑
得很,竟对我有那个意思呢!”
冷凝支着一只耳朵,一壁去听身后疲沓的靴声,一壁夸张地笑道:“是么?”
“今晚他就约我去锥子山,”阿闲道:“我想着,如果不去,没得让他小看
了。如果去呢,他那个身手,我又对付不了。万一,嗯,他那种人,一个不规矩
起来,我可怎么办?”
“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当然去!”阿闲道:“不过这回你可得帮我一把了。最好能先去塔里躲起
来。到时候,万一有什么情况出现,就可以冲出救驾。要是没什么情况,你就别
出来,成不成?”
这听起来倒挺有意思。冷凝笑道:“成,怎么不成?”两个女孩子对于晚上
的历险,就此得到共识,相互看一眼,都觉得好笑,叽叽咕咕笑成一团。身后不
远处,只听杞成舟轻轻咳了一声。
冷凝还在笑着,心里忽有什么地方,蓦地一下子刺疼。
这天晚上,也不知为什么,两个女孩子竟是白密谋一场。眼见夜月当空,都
升得老高老高了,那破落户张七个的鬼影子还没见着一个。阿闲在山上等了一晌
又一晌,气得简直快要发疯,终于再也不等,转回塔内,破口大骂道:“好个贼
眉鼠眼的破落户!耍花枪竟耍到姑娘面前来了!哼,老天爷作证,我阿闲对天发
誓,此仇不报非女子!姑娘必要他从此认得,阿闲姑奶奶这几个字,到底该怎么
写!”
冷凝自然也是义愤填膺,正要说话,不经意从塔眼里一瞥,那山脚处却又上
来两个人。阿闲见她脸色有异,道:“不会是又来了吧?哼,便是来了,姑娘我
的誓也已经发过了!”
冷凝轻声道:“你看外面,那是乱草丛吧?”
阿闲也朝外面一张:“没错,又是他跟月影如花。没想到一只老虎还真成全
他们了。呀!我们还是趁他们没到,赶紧溜走吧,要不再向上次那样,在这里呆
上一两个时辰,动也不敢动,可活活是难受死人了。”
这自然是知机的举措。两人便悄悄溜下塔来,轻手轻脚自后山走了。估量着
那两人再也听不到,阿闲才又开始大骂张七个。冷凝听便听着,到了紧要关头,
也不忘随声附和几句,只是那颗心,却仿佛已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了。她自己的
这颗心,十五年来,又何尝这般地疼痛过?
那疼痛仿如海浪,一波波地拍来,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竟把这颗肉做的心,
活生生当成坚硬无情的岸礁了。一波一波地冲呵,一波一波地冲呵,想便真是岸
礁,逢着这样的力道,逢着这样的冲刷,也该得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千疮百
孔了吧?
冷凝在夜色里,有些凄惨的微笑。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其实,也分明早就知
道了的。乱草丛已经有了月影如花——也正因为有了月影如花,那一堆乱草的形
象才会摇身一变——可她怎么偏就是,压根儿都没曾想到呢?真是一点点,都没
有想到呵。
海浪怆然地拍过来。冷凝跟阿闲分了手,一个人顶着月亮,被浪头冲得飘飘
摇摇地,往家里走。原来昨天,她到底,还是只做了一场梦。原来杞成舟到底,
也还只是她手上那只断了线的纸鸢,终于被风扯走,落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了。
当然根本从来,那只纸鸢也就不是她的。所以在她手上,也不过是从别人哪儿借
来一用。而今,别人终于又毫不留情地收回去了。
冷凝有些想笑,可又挣不出一丝儿的笑容。想哭,眼珠干涩得转不动。只觉
得胸腔里的那一颗心,早已经在大恸之下,经脉尽断。而那肆虐的海浪,偏还在
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打过来。打得这颗心呵,也许剖开胸膛挖出来,倒会象她家
的院墙上挂着的那颗虎心。翻过来,千疮百孔。翻过去,百孔千疮。
就这样神不守舍地转回家,一推门,再没想到,迎面看见的,竟是张被她们
足足骂了一个晚上的熟悉面孔。张七个大喇喇地坐在庭院里,一仰脸,冲她笑道
:“一丈青,这一回,可害你们久等了吧?”
冷凝愣然看他。张七个却是夷然笑道:“想着你俩个在山上喝风,哥哥我可
也舍不得呀!可有什么办法呢?谁教这姓吴的竟如此不解风情,一点儿也不肯通
融通融?奶奶的,老子也不过就是失手打死个人,谁知道跑这几千里的路,没成
想还是让他捉住!倒楣倒楣!晦气晦气!”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第二天早晨,吴名氏便押着张七个起程回京。冷凝目送他
们去远,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跟胸腔里那一波历久不绝的痛感混在一
起,搅搅拌拌,煎煎熬熬,煮成一锅粘稠浓郁难解难分的腊八粥。
因为是目送他们离开,这一天上学,又去得晚了。好在今儿不是耍刀弄剑的
武课,杞成舟便也没再特别难为她,一边示意她进来,一边道:“上一回,我们
说的是,由于惠宗皇帝荒淫乱政,天下民不聊生,太阴圣教温柔温教主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乃奋起江湖,协助今上起兵靖难,终于拨乱反正,平定天下的故事。
今天,我们便再说说另一位江湖奇女子的故事。这位奇女子,想来大家也都有所
耳闻,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圣教圣女乱影姑娘。”
冷凝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只觉得疼痛的感觉又被从腊八粥里提炼出来,被这
语声一字一字强化。那声音仿如从冥冥漠漠的宇宙中,吹下来的阵阵天风,推动
她胸腔里疼痛的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汹涌澎湃,滔滔卷来。这要命的声音呵,
只听着,便是铭心刻骨的一种甜美,却又距她如天之于地,如生之于死,今生今
世,万年万世,她知道,她都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他了。
杞成舟道:“话说温教主协助今上平定天下之后,江湖上还有一些惠宗皇帝
的余党,不甘心从此放弃鱼肉百姓的生活,因而密谋作乱。这些密谋作乱的人中,
又以无恶不作的江南三世家为首。为了刺杀温教主,他们派出江南第一号杀手,
绰号叫作三绝公子的年家大公子年少。何谓三绝公子?这三绝,其实就是指绝人、
绝门、绝户。连起来说,就是绝人门户,意思是指这姓年的杀人,从来是一门之
中,鸡犬不留。这可是这一拨人所能找到的,江湖上最最杀人不眨眼的一个魔星
了。”
这声音近在耳边,可她竟不得不眼睁睁与他交臂错过。也许这一辈子错过,
便是永生永世,永永远远地跟他错过去了。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
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那一天正当北京城的第一场鹅毛大雪,”杞成舟道:“这杀手探知温教主
有个习惯,每当第一场雪,都得去圣教总坛里的梅园赏雪,便事先穿了一身白衣,
潜伏在梅园里守候。果不其然,那雪下了一会,温教主便过来赏雪。年少等温教
主走过身边,拿捏得准确,暴起突击。想他乃江南第一杀手,这一次又是攻人无
备,这一招,本来算定了是万无一失。眼见温教主就要在雷霆一击中惨遭不测,
这个时候,却有让这个杀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让那个杀手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在座诸位倒是无一不知。就是在这一刹,
那个忠心耿耿追随圣教主十余年的乱影姑娘,奋不顾身扑将上去,挡住年少的剑
尖。故事早已经老掉牙,加之杞成舟又说得干巴,整个剑馆便几乎没人在听。大
家都静悄悄地想着各自的心事。阿闲还不知道张七个出事,大约在白费脑筋琢磨
如何炮制他;阿明在看冷凝的背影;冷凝倒是竖着耳朵,一下一下地,被那声音
抛上峰口浪尖,起起伏伏撞向岸礁,浪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