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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一万年又一万年过去了,我也要这世
间记得我,记得我曾经来过。
「正文」
新娘的算盘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沿着霍山城青石板铺就的中街往南走,走到尽头,便是南岳山北麓连绵隆起
的矮坡。从此处折向西南,是一条还算宽敞的田间土路。因为早春时节多有微雨,
深灰色的路面被浅浅打湿,开始泛黑了,走起来有些粘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穿过一片秧田,数块水塘,几处人家,不要多久,一抬头,眼前便是黑压压的南
岳主峰。
此山自汉武元封五年起,便成为霍山人的骄傲。就是在这一年,武帝南巡至
此,嫌南岳衡山过于偏远,乃将此山封为“南岳”,作了衡山之副。从此,这座
山头便不再叫世世代代叫惯了的霍山,而改名为南岳山,从而成为这座闭塞山城
中,最为辉煌的胜迹。虽说这种辉煌如今看来,也不过说明汉武地理不通,想中
华疆域在元封五年早达南海,较之岭南诸山,衡山又何得言远?话虽如此,想古
来多少穷山恶水,一经品题,顿时身价百倍,未能免俗者,实在亦非止霍山一地
之人耳。
今日看来,就是武帝南巡经过霍山,也是件奇怪不过的事。从地势上着眼,
霍山山脉身处大别山尾端,呈西北至东南走向,群山耸峙,硬是兜个弧形的圈子,
将这座山城给牢牢地咬在里面,只留出窄窄的北面朝向平原,吐出一条可以与外
界交往的大路来。真不知武帝若是循着这条路走进来,再往下,还该怎么个走法?
然而一千多年前的疑问,亦可不必再去管他了。还是近来的传说比较切合当
地地形,说是太祖皇帝当年与陈友谅一场大战,败走入山,后有追兵,前又有滔
滔淠河,正惊惶无计,淠河里忽然涌出一溜黑石,真龙天子乃踏石而上,轻轻松
松渡过天堑。等到后面追兵赶到,那一溜黑石又重新没入水中。这一场追赶,到
此便告一段落。虽说陈友谅还可以赶制浮桥,但霍山人显然不曾把他的浮桥放在
眼里。不用说,此处群山错落七乡八坳连绵无尽,太祖皇帝既已先走一步,陈友
谅若还抱着再找到他的心思,那可就未免是有些不度德、不量力了。
一言以蔽之,霍山这么个偏僻地方,其实根本就不宜于皇帝南巡,而只适合
那些亡命天涯不容于世的人们到此落个脚儿,或者休养生息再图振兴,或者就被
这种僻远永远地隔离了纷扰红尘,从此沉默下去。
再回到南岳山北麓,此地最引人注目的,当然就是山脚下的那棵九桠树了。
说到这棵树,越发见出山乡里的人,连取名字都有一份无可言表的朴实。那棵树
果然就是九个枝桠,每个枝桠都粗可径尺,枝叶繁茂,合在一起,巨伞一样朝天
撑出。只是伞把未免也忒粗壮,长了也不知几百年的大树,那树干可想而知,两
个人四条手臂,抱也抱不过来。
九桠树底下,面山座落的,是一个粉墙碧瓦的宽大院落。乍一看是个富贵人
家,走得近些,就可以从那建筑的结构上,辨出第一眼的谬误来。这院落虽然鲜
亮惹眼,又大又干净,前后房屋却只得一进。无论是东西两厢还是正对门的客厅,
都比普通人家大了不止一倍。再靠近些,便可以看见装饰着悬山式门楼的大门两
侧,挂着的一副木制对联: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
深褐色的木底子,只上了一遍清漆,漆成绿色的两行行书被原木的自然色泽
衬托得春意盎然,映着远水近山,格外幽雅。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从行家眼
里去看,这书法既要刻划上联之叱咤,又要表现下联之雍容,而且还不能在上下
联之间,形成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实在是让书写者有些勉为其难。折衷到最后,
便从那字里行间,现出了一分叱咤,一分雍容,剩下的,便都是洒向江天无人问
的一腔落寞了。
所谓字如其人,依山城秀才张治的处境——身居江湖之远,叱咤不得;心思
庙堂之高,也雍容不起来——能够如此这般诠释这副对联,其实也是呕心沥血了。
不止一次地,他揣摩着这副对联,心与天接,与遥远的古人若合一契,暗暗想着,
这样起伏跌宕的一联,偏又涵盖了中原文人的一切梦想,真可谓佳妙天成,到底,
却是出自哪一位祖先的手笔呢?
然而霍山人除了对武帝记得牢靠,还在南岳山的西山门上郑重勒石,刻上
“汉武敕封”四个字,其他往古种种,却都从那善忘的头脑中,渐渐地磨灭了。
张治这一问,并没有答案。当然有时候,没有答案,倒也保留了一种难以捉摸的
神秘,因此,便是最好的答案吧。
从大门两侧的这一副对联往上看,门楣上,悬着一块横匾,也是深褐色的木
质底子,上面镌着的,是三个斗大的行书字:剑花社。
剑花社这名子,听起来,有些象是文人们饮酒纵歌、诗文雅聚的地方。但这
里是霍山,也就是说,虽然也有那么三五个落第秀才,要想形成这种习气,好象
还不太容易。更何况,山城既然偏僻闭塞,也就富裕不起来,谁还有那个财力,
去建这一大座宅院,以作这种华而不实的用途呢?
时间是午后。剑花社内一片喧闹。这个时节,闹声都是从西厢房和大厅里传
来的。偶尔,还会有几声逼尖了喉咙的嫩声惨叫,破开早春料峭的寒气,冲进过
路人的耳朵。过路人这时候,往往就会由不住的微笑了。他们熟悉这尖叫。就好
象在某个属于回忆的时刻,他们也熟悉自己的年轻时代。也许年轻时候,世间的
意外总是分外多些,所以他们才有事无事,都要这样鬼哭狼嚎一把?
春雨如丝,若有若无地掠过赶路人的脸。剑花社西南角上,从一间简易小屋
里,走出来个瘦小老人。看去有六十多岁了,但山里人的年龄,往往作不得准,
也许只有四十岁,却被生活的风霜过早磨损,所以才会象现在这样,瘦得只剩一
把骨头,额上的皱纹堆成了摺子。好在精神还颇健旺,肩背也不佝偻,这老人拿
着个光滑如擀面杖的小木锤,利落地朝院落中间走去。
院落中间,两纵一横,竖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铁架子。铁架子的横梁上
吊着口碗大铁钟。那老人走到钟前,提起木锤,当、当、当,敲了三下。钟声嗡
然作响,剑花社内的一片喧闹,顿时如石子入水,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虽说很不
甘心情愿,还是渐渐地归于平静。
钟声响过,落第秀才张治便戴着一顶文士巾,青衫一袭,手里卷着本线装书,
从东南角的一间小屋里,缓缓踱出来,穿过院子,朝西厢房走去。而西厢房的一
片涟漪,也就随着他的接近,被那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抹得波平如镜。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
永矣,不可方思……”张治进去后不久,便有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从波平如镜的
湖面上,飞扬起来。
原来这剑花社,不是人家,不是诗社,倒是本地的一个书塾。说是书塾吧,
其实也不完全准确。完全准确的说法是,剑花社下的花馆,是书塾。然而既说是
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除了花馆之外,剑花社当然还设得有剑馆。至于剑馆
的弟子,他们念的,可就不是叽哩哇啦的圣贤书了。
顾名思义,剑馆弟子学的乃是“风云三尺剑”的剑。既然学剑,就得既练内
力,又练招式,所以剑馆除了拥有花馆对面的东厢房,连剑花社的客厅也被他们
用作了演武大厅,占地之广,让花馆弟子们看着很有些眼红。然而剑馆最让人眼
红的地方,还不在此。
剑馆的课程有多丰富呵!不止有轻功,还有内力;不止有内力,还有暗器;
不止有暗器,还有剑术;不止有剑术,还有江湖知识……然而每当花馆弟子又嫉
又羡,剑馆弟子们的表现也都很是惊诧。怎么?你愿意扎一炷香的马步?或者运
气运得气血翻涌?甩飞镖胳膊脱臼?练眼力金星乱冒?……对于剑馆的弟子们来
说,最乐意做的事,实在也不过就是在练轻功、内力、暗器或者剑术的时候,见
缝插针,能偷懒,则偷懒了。
不用说,这番话如果被双方的家长听见,那长辈们恐怕是要找个地方,隐秘
地吐出一两口鲜血的。但是这种话,事实上也不可能被他们听见。所以家长们也
就觉得自己的心血毕竟没有白费,虽然家里的状况时而会紧一点,照旧大把大把
的银子花出去,把个剑花社里里外外,修葺得花团锦簇、面目一新,怎么看,也
看不出已经是个经风经雨的老宅子了。毕竟再穷,也不能穷了剑花呀。穷了剑花,
不就是穷了孩子的前程么?
每说到“前程”这两个字,家长们便由不得思绪翻腾,想起自己少年时候的
胡闹来。要是那个时候不胡闹,懂得持之以恒,学以致用,那么现在,可能是这
种区区光景么?时至今日,后悔当然已经不及,也只能将这一份悔悟,象后辈们
痛陈个明白。不过他们似乎不曾记得,在他们也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家长,
又何尝没有向他们痛陈过分晓?问题的症结显然在于,虽说成年人是长大了的孩
子,可孩子毕竟不是缩小的成人,所以这两代人马,竟是从古到今,没法子不这
样擦肩而过了。
一代一代的成年人悔悟过来。而一代一代的孩子,照旧还是在那里顽皮个不
休,将前辈们千百年累积下来的宝贵经验视如弊履,毫不在意地一脚直开,踢入
到淠河里去。所以一年之计在于春,而在春天的这个下午,这个飘着微雨的、非
常宜于练功的清爽的下午,剑馆的两名弟子冷凝、阿闲就迟到了。
不过要说她俩是迟到,这两个人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