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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正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张脸烧得通红,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子晟侧身坐在床沿上,拉起她的手时,只觉得灼热滚烫,再看她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模样,思前想后,终于忍耐不住,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动静一大,惊醒了青梅。她颤缩了一下,很费力地慢慢睁开眼,两眼茫然地转了一圈,落在子晟的脸上。看了好久,才把他认出来似的,用细弱游丝的声音轻轻地说:“王爷……王爷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子晟忍了又忍,然而心里的悲伤,却如同溢满的水,轻轻一晃,就再也压制不住。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滚滚而下,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落在青梅的手上。
青梅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早几天,她就已经很清楚,自己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了。但此刻这样的情景,还是让她心如刀割一样的痛,很想打起精神来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身子一抖,自己也落了满脸的泪。
屋里的宫女内侍都悄悄退到了门外,只留下一坐一卧,泪眼相执的两人。
好久。等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才有宫女蹑手蹑脚地进来,递上绞好的热毛巾。子晟擦一擦脸,又吃力地做出笑脸来:“是我不好。我是看你瘦成这样,一时心里难过……你别往心里去,姜奂说了,你的病虽然凶险,可是你身子根基好,终归有惊无险。”
青梅听了一笑,怅然地阖上眼睛。歇了好久,又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子晟:“王爷,我不值得你这么难过……”
“胡说什么!”子晟轻声地责备着。
“真的,我配不上你。”青梅出奇地平静了,“我想了好多回,终于想明白了。王爷能想我所想的,我却不能想王爷能想的。王爷,这些年,其实我累了你。”
“别胡思乱想了,你这病,就是这么想出来的。还不好好歇着?”
“我有句话要跟王爷说。”
“等养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不……”青梅留恋地望着他,“我好不了了……这句话王爷一定得让我说……”
子晟心里又一紧,随即强笑着说:“好、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只想王爷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我一定记住。”
“翊儿是王爷亲手养大的孩子,跟亲生的儿子没有什么两样。就是这句话,青梅求王爷,一定要记在心上。”
子晟一怔,他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么句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梅却误会了。“王爷!”她有点着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
“看你急的。”子晟轻轻掩住她的嘴,“我又没说不答应了。再说了,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难道这么多年我不是拿他当亲生儿子养的么?何必要说得这么郑重其事。”
青梅浅浅地一笑:“我知道。但翊儿这孩子实在太傲气,我只怕他有一天会怫逆王爷,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盼王爷能记得此时此地,青梅跟王爷说的这句话。”
“好,我记得了。”子晟回答她,“你快歇着吧。”
青梅疲倦地笑了笑,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天,子晟没有上朝。
而在宫外,三辅相亦在忧心忡忡地议论此事。白帝因此辍朝,显见得事情已经非同小可。
“要不要找姜奂来问一问?”匡郢建议。
石长德有些犹豫,白帝一个侧妃的病情,要外臣来过问,情理说不太通。
“这位虞妃非比寻常。”匡郢说,“除却名分,在王爷心里的份量,与正后无异,做臣下的问候一下病情,亦无不可。”
这话是实情,石长德下了决心:“好,叫他来吧。”
不多时姜奂传到,向三人一一叩头,然后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石长德看一看匡郢,微微点点头。匡郢会意,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问:“姜奂,王妃的病,你到底还有几分把握?”
谁料姜奂听见这样问,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三位大人,救我一救!”
“你放心。”匡郢已经约略猜到真相,心里一沉,面上却还要抚慰姜奂,“只要你没有粗心犯错,王爷英明,自然不会怪罪于你。起来说话。”
数月来姜奂为虞妃请脉,白帝对她情重的模样都看在眼里,知道关心则乱,只怕到时候祸福不是“英明”能主得了的。但这样的话,他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
“你说实话吧,到底还有救没有?”
姜奂咬了咬牙,回答道:“很难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不由沉重,但涵养功夫都到家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虞王妃的病一直是你在看,”陆敏毓问:“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姜奂觉得话里似乎有指他失责的意思,连忙为自己分辨:“大人有所不知,正因为王妃身体根基很好,所以她这个病,开始就被耽误了。但原本只要悉心调理一阵,虽然多费些工夫,也无大碍。可是还没完全调理好,就遇上了小公子这场剧变。打个不敬的比方,就像一棵动了根基的大树,如果不去推它,等重新长好那也就平安无事了,可是偏偏在这时候来了一场大风。但,这还不算最糟的。”
说到这里,姜奂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说:“虞王妃旧病未愈,又得了蛇红疹——”
“等等。”匡郢打断他,“我记得王妃当时是发的红疹,怎么又是蛇红疹了?”
姜奂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实话说了:“王妃得的是蛇红疹,这病跟红疹有些像,但不一样,疹子一发一串,像蛇一样,是种很少见的病。”
“当时你为何不说?”
“因为,”姜奂的脸色灰败了:“因为蛇红疹是死症!十个里得这个病的,顶多只有一两个有救。”
“姜奂,这就是你想岔了。”石长德责备他,“当时你就应该说实话,王爷岂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你瞒着能瞒到什么时候?到如今反而难以寰转。”
有句话姜奂未敢说,那就是当时青梅正发高热,所以用的极重的退热药,结果反倒把蛇红疹的病症一起压了,这一来,也是把原本一线挽回的时机也错过了。但当时他还不甘心,直到青梅高热退去,复发低热,他知道,这个病是好不了了。那时也后悔,当时就该说实话,但骑虎难下。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是我糊涂。如果有个万一,还请几位大人为我说话。”
“眼下还顾不到你,你也先不必急。”陆敏毓回答他,“你实话实说,要不要再举贤医?”
这原本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说的话,道理跟不能向御医发脾气差不多,亦是怕他们心中不安。但到此时候,也必须有此一问了。
“不用了。”话说到这里,姜奂也豁出去了,很直率地答道:“王妃这个病到如今,已经是油干灯尽,再无药石可救。”
“油干灯尽?”陆敏毓失声道,“这怎么会?”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油干灯尽”都是年迈老人才有的情形,如何会出现在一个未满三十的少妇身上?
姜奂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得清楚,想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不是很妥当,却很明白的话:“王妃这情形,就好像一个人几年里,把别人一辈子的日子都给过完了。”
几个人明白了,也不由感慨,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想起“暴福不祥”的俗话,竟正正地应验在白帝这一个宠妃的身上。
石长德挥挥手,命姜奂退出。转过脸,很沉着地说:“这件事情,要尽早告诉给王爷。”
这也是匡郢和陆敏毓所想的,与其事出仓促,难以接受,不如早有准备。然而,“怎么去说呢?”陆敏毓提出来。
匡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托胡山,因为以胡山和子晟的交情,会比较容易开口。但石长德另有打算:“我们三个一起去说。当此时候,只能尽力劝慰王爷,亦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事情。”
想一想,这也是办法。于是三人一起往天宫,请见白帝,然后把姜奂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照几个人原先所想,白帝得悉真相,可能会有一阵难以控制的发作,甚至迁怒到别的人。这也是石长德要三辅相一起来说明的原因,怕的是别人劝压不住。
但实际情形却不同。子晟神情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听完他们说的话,一语不发地坐了好久。然后从桌上取过几道写好的诏书,说:“你们几个看看,然后发下去吧。”
几个人接过来细看。是三道恩诏,第一道是“命礼部正卿徐继洙往四丘,祭祀百神”、“宫中斋戒,所有牲畜一律放生”、“公子邯翊代摄政帝往白马寺礼佛,为虞妃祈福”,这都是题中应有,比较出格的是后面的两道。一道是“所有王公及大小官员,均赏加二级,帝都禁军及各营兵丁,均赏给半月钱粮”,另一道则是惠及囚犯:“所有刑部及各州已经结案监禁人犯,除十恶不赦者外,着酌量轻重,分别减等发落”,也就是所谓的大赦天下。
这样的普施恩泽,自然是为了感召天和,希望福佑虞妃,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然而到了辅相眼里,却是十分为难的事情。石长德尤记得,帝懋三十年,天帝为天后病重而下旨大赦天下,过后亦曾自责于不能以礼止情,说过“不能为先例”的话。此刻又是一个有违常规的先例,载于史册,难免为清流所不容。但,这件事很难谏,所以紧锁双眉,却一语不发。
陆敏毓生性耿直,心里有想法,便张口要劝。但未及说出,就被子晟止住了。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可是,我现在,也只能为她做这点事情了。”说着,眉角一垂,神情凄然。
那一种深深透着的,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就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叫人心酸、心悸,也叫人不忍再劝阻。
沉默了一会,三辅相一起躬身,表示遵命领旨。
从这天起,子晟不再上朝,将坤秀宫正殿改作朝堂,遇到军国要务,便在那里召见相关大臣。其它所有的政务,都交由辅相处置。他自己则每天守在青梅床边。
但,无论是太医的手段、子晟的饬令、还是外人真情假意的祷告,都已经无法挽回青梅迅速衰落的生命。子晟尽自每天尽可能地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