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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成功了。”
这无形中的一顶高帽子,才将刘不才哄得化怒为喜,“你倒说说看,怎么办法?”他的声音缓和了。
“第一,路上要当心……”
“你看,”刘不才抢着说,同时伸手去解扎脚带,三寸宽的一条玄色丝带,其中却有花样,他指给胡雪岩看,那条带子里外两层,一端不缝,象是一个狭长的口袋,“我前两天在大马路定做的。我就晓得这以后,总少不得有啥机密文件要带来带去,早就预备好了。”
“好的,这一点不难。”胡雪岩说,“到了杭州,怎么样向那些人开口,三叔,你想过没有?”
“你方始告诉我,我还没有想过。”刘不才略略沉吟了一下又说:“话太软了不好,硬了也不好,软了,当我怕他们,硬了又怕他心里有顾忌,不敢答应,或者索性出首。”
“对了,难就难在这里。”胡雪岩说,“我有两句话,三叔记住: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六一个多月以后,刘不才重回上海,他的本事很大,为胡雪岩接眷,居然成功。可是,全家将到上海,胡雪岩反倒上了心事,就为借了“小房子”住在一起的阿巧,身分不明难以处置,只好求教七姑奶奶。
“七姐,你要替我出个主意,除你以外,我没有人好商量。”
“那当然!小爷叔的事,我不能不管。不过,先要你自己定个宗旨。”
问到胡雪岩对阿巧姐的态度,正是他的难题所在,唯有报以苦笑,“七姐,全本西厢记,不都在你肚子里?”
七姑奶奶对他们的情形,确是知之甚深,总括一句话:表面看来,恩爱异常,暗地里隔着一道极深的鸿沟。一个虽倾心于胡雪岩,但宁可居于外室,不愿位列小星,因为她畏惮胡家人多,伺候老太太以外,还要执礼于大妇,甚至看芙蓉的辞色,再有一种想法是:出自两江总督行辕,虽非嫡室,等于“置理”过掌印夫从,不管再做什么人的侧室,都觉得是一种委屈。在胡雪岩,最大的顾虑亦正是为此。阿巧姐跟何桂清的姻缘,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如今再接收过来,不管自己身受的感觉,还是想到旁人的批评,总有些不大对劲。在外面借“小房子”做露水夫妻,那是因为她千里相就于患难之中,因感生情,不能自己,无论对本身,对旁人,总还有句譬解的话好话,一旦接回家中,就无词自解了。
除此以外,还有个极大的障碍,胡太太曾经斩钉截铁地表示过:有出息的男人,三妻四妾,不足为奇,但大妇的名分,是他人夺不去的,所以只要胡雪岩看中了,娶回家则可,在外面另立门户则不可。同时她也表示过,凡是娶进门的,她必以姐妹看待。事实上对待芙蓉的态度,已经证明她言行如一,所以更显得她的脚步站得极稳,就连胡老太太亦不能不尊重她的话。
然而这是两回事。七姑奶奶了解胡雪岩的苦衷,却不能替他决定态度,“小爷叔,你要我帮你的忙,先要你自己拿定主意,或留或去,定了宗旨,才好想办法。不过,”她很率直地说:“我话要说在前头,不管怎么样,你要我帮着你瞒,那是办不到的。”
有此表示,胡雪岩大失所望。他的希望,正就是想请七姑奶奶设法替他在妻子面前隐瞒,所以听得这句话,作声不得。
这一下,等于心思完全显露,七姑奶奶便劝他:“小爷叔,家和万事兴!
婶娘贤慧能干,是你大大的一个帮手。不过我再说一句:婶娘也很厉害,你千万不能惹她恨你。如果说,你想拿阿巧姐接回去,我哪怕跑断腿,说破嘴,也替你去劝她。当然,成功不成功,不敢保险。倘或你下个决断,预备各奔东西,那包在我身上,你跟她好来好散,决不伤你们的和气。“
“那,你倒说给我听听,怎么样才能跟阿巧姐好来好散?”
“现在还说不出,要等我去动脑筋。不过,这一层,我有把握。”
胡雪岩想了好一会,委决不下,叹口气说:“明天再说吧。”
“小爷叔,你最好今天晚上细想一想,把主意拿定了它,如果预备接回家,我要早点替你安排。”七姑奶奶指一指外面说,“我要请刘三叔先在老太太跟婶娘面前,替你下一番功夫。”
胡雪岩一愣,是要下一番什么功夫?转个念头,才能领会,虽说自己妻子表示不禁良人纳妾,但却不能没有妒意。能与芙蓉相处得亲如姐妹,一方面是她本人有意要作个贤慧的榜样,一方面是芙蓉柔顺,甘于做小服低。这
样因缘时会,两下凑成了一双两好的局面,是个异数,不能期望三妻四妾,人人如此。
七姑奶奶要请刘不才去下一番功夫,自然是先作疏通,果然自己有心,而阿巧姐亦不反对正式“进门”,六姑奶奶的做法是必要的。不过胡雪岩也因此被提醒了,阿巧姐亦是极厉害的角色,远非芙蓉可比。就算眼前一切顺利,阿巧姐改变初衷,妻子亦能克践诺言,然而好景决不会长,两“雌”相遇,互持不下,明争暗斗之下,掀起醋海的万丈波澜,那时候可真是“两妇之间难为夫”了。
这样一想,忧愁烦恼,同时并生,因而胃纳越发不佳。不过他一向不肯扫人的兴,见刘不才意兴甚好,也就打点精神相陪,谈到午夜方散。
回到“小房子”,阿巧姐照例茶水点心,早有预备。卧室中重帏深垂,隔绝了料峭春寒,她只穿一件软缎夹袄,剪裁得非常贴身,越显得腰肢一捻,十分苗条。
入手相握,才知她到底穿得太少了些,“若要悄,冻得跳!”他说,“当心冻出病来,”
阿巧姐笑笑不响,倒杯热茶摆在他面前,自己捧着一把灌满热茶的乾隆五彩的小茶壶,当做手炉取暖,双眼灼灼地望着,等他开口。
每天回来,胡雪岩总要谈他在外面的情形,在哪里吃的饭,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听到了哪些新闻,可是这天却一反常态,坐下来不作一声。
“你累了是不是?”阿巧姐说,“早点上床吧!”
“嗯,累了。”
口中的答应她的话,眼睛却仍旧望着悬在天花板下,称为“保险灯”的煤油吊灯。这神思不属、无视眼前的态度,在阿巧姐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就是得知王有龄自缢的那天晚上。
“那哼啦?”她不知不觉地用极柔媚的苏白相依,“有啥心事?”
“老太太要来了!”
关于接眷的事,胡雪岩很少跟她谈。阿巧姐也只知道,他全家都陷在嘉兴,一时无法团圆,也就不去多想,这时突如其来地听得这一句,心里立刻就乱了。
“这是喜事!”她很勉强地笑着说。
“喜事倒是喜事,心事也是心事。阿巧,你到底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她明知故问。
胡雪岩想了一会,语意暖昧地说:“我们这样子也不是个长阿巧姐颜色一变,将头低了下去,只见她睫毛闪动,却不知她眼中是何神色?于是,胡雪岩的心也乱了,站起来往床上一倒,望着帐顶发愣。
阿巧姐没有说话,但也不是灯下垂泪,放下手中的茶壶,将坐在洋油炉子上的一只瓦罐取了下来,倒出熬得极浓的鸡汤,另外又从洋铁匣子里取出七、八片“盐饼干”,盛在瓷碟子里,一起放在梳妆台上。接着便替胡雪岩脱下靴子,套上一双绣花套鞋。
按部就班服恃到底,她才开口:“起来吃吧!”
坐在梳妆台畔吃临睡之前的一顿消夜,本来是胡雪岩每天最惬意的一刻,一面看阿巧姐卸妆,一面听她用吴依软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有趣而不伤脑筋的闲话,自以为是南面王不易之乐。
然而这天的心情却有些不同。不过转念之间,还是不肯放弃这份乐趣,
从床上一个虎跳似地跳下地来,倒吓了阿巧姐一下。
“你这个人!”她白了他一眼,“今朝真有点邪气,”
“得乐且乐。”胡雪岩忽然觉得肚子饿得厉害,“还有什么好吃的?”
“这个辰光,只有吃千点心。馄饨担、卖湖州粽子茶叶蛋的,都来过了。”
阿巧姐问道:“莫非你在古家没有吃饱?”
“根本就没有吃!”
“为啥?菜不配胃口?”
“七姑奶奶烧的吕宋排翅,又是鱼生,偏偏没口福,吃不下。”
“这又是啥道理?”
“唉!”胡雪岩摇摇头,“不去说它了。再拿些盐饼干来!”他不说,她也不问,依言照办,然后自己坐下来卸妆,将一把头发握在手里,拿黄杨木流不断地梳着。房间里静得很,只听见胡雪岩“嘎吱、嘎吱”咬饼干的声音。
“老太太哪天到?”阿巧姐突如其来地问。
“快了!”胡雪岩说,“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工夫。”
“住在哪里呢?”
“还不晓得。”
“人都快来了,住的地方还不知道在哪里,不是笑话?”
“这两天事情多,还没有工夫去办这件事。等明天刘三爷走了再说。有钱还怕找不到房子?不过……”
“怎么?”阿巧姐转脸看着他问:“怎么不说下去?”
“房子该多大多小,可就不知道了。”
“这又奇了!多少人住多大的房子,难道你自己算不出来?”
“就是多少人算不出来。”胡雪岩看了她一眼,有意转过脸去,其实是在镜子里看她的表情。
阿巧姐沉默而又沉着,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然后,站起来铺床叠被,始终不作一声。
“睡吧!”胡雪岩拍拍腰际,肚子里倒饱了,心里空落落地,有点儿上不巴天,下不巴地似地。
“你到底有啥心事?爽爽快快说。牵丝扳藤,惹得人肚肠根痒。”
有何心事,以她的聪明机警,熟透人情。,哪有不知之理?这样子故意装作不解,自然不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