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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荡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进了庄子。又走了小半柱香时间,才进了此时暂住的院子。曲莲三人下车时,已不见了裴邵竑。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站在车旁,见三人下车,便躬了身行礼道,“世子前往夫人处,请大小姐同去,还请……请大奶奶自行回房。”
裴玉华闻言惊讶道,“不让大嫂同去吗?”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摇摇头,“世子并未如此吩咐。”
裴玉华有些失望,扭头看向曲莲。
曲莲恍若未见,只是颔首转身,领着陈松朝着第二进的院子走去。
进了屋子,曲莲先去东间开了箱笼,找出了一件陈松的外衣,递给尾随过来的陈松道,“你把身上这件脱下来换上这件,我给你缝一缝。”方才打斗时,陈松袖口处被划了个大口子,此时袖子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
陈松有些赧然的脱下了外衣递给曲莲,一边道,“我已经小心了呀,没想到还是弄坏了阿姐给我做的衣裳。”
过了半个时辰,红绣帮着把两人的饭菜送了过来。
待用过饭后,曲莲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便让换了衣裳的陈松去探望一下翟庭玉。翟庭玉恐怕受伤不轻,虽然跟随他们一起返回了庄子,那医馆的大夫却也被裴邵竑带了回来。
待陈松离开屋子后,曲莲四顾了一下,将屋内的火盆燃起后。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她这才点了盏灯,坐在宴息处的炕上,开始给陈松缝补那破了袖子的衣裳。
待到裴邵竑踏着月色走进院子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曲莲半坐在宴息处临窗的炕上,炕桌上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而她正就这点光亮凝神屏息的缝补着一件衣衫。
她换了件丁香色的素面褙子,穿着白绫袄,下面是条月白色的综裙。乌压压的黑发只用一根黄杨木的簪子简单的挽了起来,发间再无半点饰物。
那油灯的灯芯似有些长,颤颤悠悠的晃荡着,带着那火光也在抖动。橘黄色的光芒就这样晕染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份宁静与恬然。
“我儿乃候府世子,一个粗鄙的灶下婢如何能与你般配。我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锐痛。如今咱们也算是避过灾祸,你便休书与她,让她自去吧。往后她是易姓再嫁或是独居终身,却与我们再无关系。她这次确有功劳,我也不亏待她,给足她银钱让她无虞终身就是了。”
裴邵竑站在院内透过厅堂大开的门看着宴息处的曲莲,母亲的话在脑海中响起。虽然已过去半个时辰,母亲冰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感觉似乎依旧停留在他的手背之上。
一阵夜风撩起,半开的窗棂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将门内门外二人惊醒。曲莲一偏头,便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裴邵竑。她怔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衣衫放置在炕桌上,起身便走向厅堂。
及至厅堂,裴邵竑已经走了进来。
曲莲向他福身行礼,颔首道,“世子爷。”不知他此时来此何意,难道是要宿在这里?她心中微有些乱,方才竟完全没有思虑此事。
“不必多礼。”裴邵竑淡声道。他垂手站在厅堂之中,看着她站在那里,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厅堂中有些沉默,只听到门外夜风簌簌的声响。
“可有我歇息之处?”一阵沉默后,裴邵竑问道。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是候府世子,在这院里已是与徐氏并驾之人,如今在一个原是婢女的女子面前,竟会如此谨慎行事。
虽如此,裴邵竑并未在脸上露出半分,只是看着曲莲,瞧她如何答复。
她抬头看向他,大大的杏眼中,一丝讶异一闪而过。随即便又垂了头道,“世子爷便歇息在东间吧。”
裴邵竑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东间走去,耳边听到她跟着走了进来。及至东间卧房,裴邵竑便在房中桌前坐下,看着曲莲走向床铺开始铺床展被。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屋子布置的十分简单,几乎未曾添置什么东西。地上铺着的是青石板,临窗处有一个花梨木的梳妆台,屋中间则是他面前这个同是花梨木的三脚圆桌并两把椅子,净房外是一个雕着牡丹雉鸡图的黑漆屏风。承尘上的彩绘已经有些掉色,门口处的一个高脚的花几上则空空无一物。
不像徐氏的屋子,此时已经布置得当,显得十分舒适。
待曲莲将帘帐在银钩上挂住,裴邵竑方站了起来,朝着净房走去。
“世子可是要洗漱,且先等等,我去要了热水来。”见裴邵竑往净房去,曲莲问道。
裴邵竑闻言并未止步,只道,“不妨事。”
曲莲蹙了眉,虽已进二月,天气仍十分寒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冷水冲洗,更何况他是那般锦绣堆里长大的人。曲莲想了想,提步便向外走去。这第二进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曲莲在进了这院子后便瞧见了。
相比起候府的内外厨房,这间小小的灶间显得十分狭小。裴府一行人来的匆忙,那庄头看来只将住人的屋子修缮一番,像小厨房这种边边角角还未来得及收拾。好在屋角处有一堆干柴,灶间内也有一缸清水。这是今日跟裴玉华出行前,曲莲特意跟庄头嘱咐的。只是在镇上出了些状况,她一时忘了这些事。
曲莲敛了综裙下摆,将锅内添满了水,将灶台前矮凳上的尘土拂去,便坐了下来。在风箱处摸出火石与火镰,熟练的起了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氤氲的水汽自木头锅盖中溢出。
曲莲拿了水缸边的木桶,打开锅盖,往木桶中舀了大半桶水,又将锅盖盖上。这才有些费力的提起那大半桶水,走出小厨房。
今日刚刚抵达庄子,还未来得及添置奴仆,曲莲本也没打算久留,这院子里此时并无其他人,她便只能自己将水拎过去。
好在她还有些力气,也不似那些大家小姐般柔弱无力,这大半桶热水提着虽然费力,却也不是不能办到。
谁想,刚走了几步,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水桶拎了过去。
曲莲愕然抬头,便看到裴邵竑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水桶,外衫有些凌乱,面上有些不虞。“我不是说不妨事吗?”他瞪了她一眼,提着水桶朝着屋子走去。
“……并不费事,且又不是急迫之时,世子也应该多注意休息养生之道。”曲莲提步在他身后走着,一边说道。他是家中长子,又是裴玉华一心依赖的兄长,他的健康安危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思。失去家人之痛,没人比曲莲更能明白。此事在她眼前,她也不过举手之劳。
裴邵竑闻言不禁扭头看了身后一眼,却只看到她乌压压的发顶。他方才进入净室,解了外衫这才发现外衫下摆处有一道两寸长的破口。这一路赶得匆忙,他只带了三两件供换洗的衣衫。一路行来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他更是换一件扔一件,此时这件石青色三梭布的道袍已是他最后一件外衫。
发现外衫破了口子,他只得从净房出来,却发现曲莲并未在屋内守候。他只得自己在屋内唯一的一个箱笼里翻了翻,箱笼里却只有一些半大的男子衣衫。想起她身边有个□□岁的孩子,可能便是那孩子的衣物。
刚想高声唤个婢女进来,却又想起此时已不是在候府之内。将外衫胡乱套上,出了东间,左右寻遍也不见曲莲踪影,裴邵竑心中便存了些气。他这十几日昼夜赶路,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到此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此时困倦返了上来便让他心绪有些不耐。
拎着水桶走了两步,裴邵竑便问道,“这屋内可有我的衣衫?”
曲莲怔了片刻便道,“我这里却是没有。”她想了想又道,“恐怕夫人那里也是没有的,未防旁人起疑,出京城时便是简装而行,况且也并未想到世子如此快速便赶到这里。”
裴邵竑听了没有言语,只是脚步陡然快了起来。待曲莲走进东间后,他早已拎着那桶水进了净房,不过片刻,净房中便传出了水声。
曲莲闻声便要避出东间,一晃眼却看到净室外的屏风脚下团着一件石青色的外衫,仿佛正是裴邵竑今日穿着那件。
想到刚才裴邵竑的问话,曲莲心中有些了然。她想了想,走了过去,将那团成一团的外衫拾了起来。
第026章 一夜
待到了西间宴息处,就着那微暗的灯光,曲莲将那袍子展了开来。细细看过后,便看到下摆处有一道三指宽的口子。因是三梭布的料子,面上也无什么花色,如此只是修补,便有些打眼。想了想,曲莲便从方才便放置在此处的针线筐里挑了与这袍子近色的石青色细线,开始缝了起来。
刚下了几针,便听到外面有人推门进院子的声响。
曲莲放下阵线,走出西间,便看到夏鸢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了个食盒走了过来。见到她后,夏鸢福了一礼,柔声道,“大奶奶安好。夫人说世子这几日途行劳累,且晚膳吃的又少,便让奴婢做了些宵夜。哦,方才我去外厨房的时候见着了松哥儿,他说今晚跟翟护卫一起睡,让你不必等他了。”
听到夏鸢如此说道,曲莲点了点头,自她手中接过灯笼便道,“你随我来吧。”
及至屋内,曲莲将灯笼放置在厅堂的八仙桌上,那边夏鸢已经进了东侧间的宴息处。曲莲回身便看到裴邵竑恰好从净室里出来,只穿着白色中衣,边走边擦着湿发。夏鸢便立时放下手中的食盒,进到内间走到他的身边要接过那帕子。裴邵竑不防备一抬头看到夏鸢,他还颇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只是却让开了夏鸢的手,没让她拿走帕子只是自己继续擦着。
曲莲看不到夏鸢的神色,只从她的语气上便能听出她此时笑意吟吟。只见她返回宴息处的炕桌前,温声道,“夫人说您一路劳累,晚膳更是用的不多,恐怕是不合口味,便让奴婢做些了您爱吃又好克化的吃食。”一边说着,她打开食盒开始往桌上摆放,“您一年多不在家,便试试奴婢的手艺有没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