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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轻松地踏着弹簧靴向埃蒂走过来,伸出手。埃蒂一把抓住,让罗兰拉着他站了起来。他的呼吸像被抽走了似的到现在都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幸好……看起来我每次开口说话总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埃蒂!你没事儿吧?”苏珊娜冲过来,看见他脑袋垂着站在那里,双手撑在大腿根部,张着嘴想要呼吸。
“嗯。”埃蒂终于挤出一个字,努力地挺了挺身子。“只是剃了头。”
“那玩意儿藏在树里,”罗兰平静地说。“起初我自己也没看见。这个时辰的光线总会骗人。”他顿了顿,然后又平静地继续说道:“她从来都没有暴露在危险中,埃蒂。”
埃蒂点了点头。他现在悟出了一个事实,罗兰在开枪之前根本就有时间先吃个汉堡、喝杯奶昔。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好吧。就当我不赞成你的教学方式,行吗?不过我可不打算道歉,如果你在等我道歉,劝你还是放弃吧。”
罗兰弯腰抱起苏珊娜,为她掸去身上的泥土。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无私的情感,仿佛母亲在为后院土地上打过滚儿的孩子掸去身上的泥土。“我从来没想让你道歉,也不需要,”他说。“两天前苏珊娜和我有过相似的对话。不是吗,苏珊娜?”
她点点头。“罗兰认为,对初学开枪的人,如果他们不会去时不时咬给他们喂食的手,那么就需要有人抽抽他。”
埃蒂看了看这片狼藉,慢慢开始掸掉裤子和衬衫上面的骨灰。“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成为枪手怎么办,罗兰老兄?”
“我想说,你想什么根本不重要。”说完,罗兰转而盯着墙角的那个金属盒,似乎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埃蒂以前见过他这样。当话题变成应该、能够、必须的问题时,罗兰几乎总是不愿再说下去。
“卡?”埃蒂问道,话音里透出一丝积聚许久的苦涩。
“对。是卡。”罗兰说着向金属盒走去,伸手摸了摸盒子正面相间的黄黑对角线。“我们找到了围绕世界边缘的十二个入口的其中一个……通向黑暗塔的六条道路的其中一条。”
“这也是卡。”
27
埃蒂回头去拿苏珊娜的轮椅。没有人让他这么做;他只是想单独呆一会儿,恢复他的自我控制。现在枪战终于结束,而他身上每一块肌肉仍然在轻轻颤动。他不想让另外两个看见这个——不是因为害怕被他们误解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俩有可能会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过度的兴奋。他喜欢这一切,即使加上那只差点儿剥了他头皮的蝙蝠,他还是喜欢。
老兄,这全是胡扯。你知道的。
可问题是,他并不知道。他也开始直面苏珊娜在杀死巨熊之后体会到的感受;他可以说他不愿意成为枪手,不愿意在这个只有他们仨是活人的鬼地方游荡,他真的最想站在百老汇大道与第四十二街路口,打着响指,嚼着辣热狗,听着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Cr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一九六七年成立,一九七二年解散,是美国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最有影响力的摇滚乐团之一。从耳机里发出的嘶吼,看着那些双腿裹在超短裙里、极度性感的纽约女孩儿嘟着迷死人的小嘴从身边走过……他可以一直说下去,直到脸色发青、喘不过气。但是他心里明白另一点,他很享受几枪就轰掉这些机器动物,至少在游戏还没结束、只有他一个人在开枪的时候;他也很享受一脚踢翻机器鼠,尽管他的脚很疼,尽管当时他吓得不轻。从某个说不清的方面来说,那部分——他害怕那部分——反而加深了享受的感觉。
一切已经够糟了,但是他心里明白还有更糟的:如果现在他面前开启了一扇可以回到纽约的门,他不一定会回去。至少在他还没有亲眼看见黑暗塔之前他不会回去。他甚至开始相信罗兰的癫狂是会传染的。
埃蒂一面费力地把苏珊娜的轮椅推过一片狼藉的赤杨林,一面诅咒着那些打在他脸上差点儿挖出他眼珠子的破树枝。同时,他发现他起码可以认清一些事实,这让他感到血冷:我想看看它的样子是不是和我梦见的一样,他心想。亲眼看见那种东西……会非常奇妙。
同时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响起。我肯定他其他那些朋友——那些听起来像亚瑟王宫廷圆桌骑士的人——我肯定他们也这样想,埃蒂。而且他们都已经死了。全都死了。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不管他喜不喜欢,那是亨利的声音。这让他几乎听不下去。
28
罗兰站在地铁入口模样的金属盒前面,苏珊娜稳稳地跨在他右髋部。埃蒂把轮椅停在空地边缘后走了过来。那种规律的嗡嗡声越来越响,脚底的震动愈演愈烈。他意识到这是一台机器发出的声音,这机器不是在金属盒里面就是在它下面。感觉上这声音并不是在敲着他的耳膜,而是深深埋在他脑袋或内脏里什么地方。
“这么看这就是十二入口中的一个了。它通向哪里,罗兰?迪斯尼世界吗?”
罗兰摇摇头。“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也许哪儿也不到……也许任何一处。我的世界里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们俩肯定都明白这点。而且以前我知道的事情也已经改变了。”
“因为世界已经转换了吗?”
“是的。”罗兰看着他。“这绝对不是修辞的说法。整个世界的确正在转换,而且越来越快。与此同时,许多东西已经损耗……瓦解……”他踢了一脚会走路的盒子的尸体,来证明他的说法。
埃蒂脑海中浮现出罗兰在地上画的那幅十二个入口的粗略图。“这儿是世界的边缘吗?”他怯声问道。“我是说,这儿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可没什么差别。”他接着笑了笑,又说:“如果这儿有悬崖,我可没见着。”
罗兰摇摇头。“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边缘。它指的是光束发出的地方。起码我是这样听说的。”
“光束?”苏珊娜问道。“什么光束?”
“中土先人并没有创造这个世界,他们只是重新创造。有些人说是光束拯救了世界;另外一些人说光束是世界毁灭的根源。光束是中土先人创造的,就像一种线条……能够约束……能够保持的线条……”
“你是说磁场吗?”苏珊娜谨慎地说道。
他整张脸亮了起来,冷硬的脸部线条瞬间消失,令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刹那间,埃蒂可以想像出当他们真的到达高塔时罗兰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的!不仅是磁场,部分还是……重力……还有空间、大小、纬度之间合适的排列。光束就是把一切捆绑在一块儿的力量。”
“欢迎来到疯人院上物理课。”埃蒂低声咕哝。
苏珊娜没理他,继续说:“那么黑暗塔呢?是不是一种发射器?所有光束的中央能源系统?”
“我不知道。”
“但是你知道的是这里是A点,”埃蒂说。“如果我们沿直线走足够长的路,我们就会到达世界另一端的另一个入口——姑且称做C点。但是在我们到那儿之前,我们会经过B点,中点,黑暗塔。”
枪侠点点头。
“这段路有多远?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很远,而且这段距离每天都在生长。”
埃蒂弯下腰仔细检查那个会走路的盒子。然后他直起腰,盯着罗兰。“不可能。”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大人试图向孩子解释储藏室里并没有住着妖怪,根本不可能住着,因为妖怪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世界不会生长,罗兰。”
“不会吗?我小时候,埃蒂,有许多地图。其中一幅我特别记得,叫做西土之伟大王国。地图上有我的家乡蓟犁,然后是丘陵领地,我成年以后这个王国被暴乱推翻,连年内战。然后是山丘,沙漠,山脉,以及西海——绵延一千多里——但是我却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才走过这段距离。”
“这不可能,”苏珊娜急切地说,声音里透出恐惧。“即使你一路靠脚走过来,也不可能花上二十年的时间。”
“呃,你得允许他时不时停下来寄张明信片、喝杯啤酒什么的。”埃蒂插话道,只是没人理他。
“我并没有靠脚走,大多都是在骑马,”罗兰说。“我偶尔会放慢脚步——是这样说的吧——但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赶路,逃开约翰·法僧,那个率领起义者推翻我的国家、还想把我的头挂在他后院的旗杆上的暴徒头子——他这么想也有理由,我猜,毕竟我和我的同胞也杀死了不少他的人——而且我还偷了他非常珍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罗兰?”埃蒂好奇地问道。
罗兰摇摇头。“过几天再告诉你们……也许永远不告诉你们。现在,别想那个,想想这个:我走了好几千里路,因为世界正在生长。”
“这绝对不可能,”埃蒂再次重申,但是他还是吓得发抖。“有可能是地震……洪水……海潮……我不知道还……”
“看!”罗兰愤怒地打断他。“就看看你周围!你看见了什么?一个像孩子的陀螺般慢下来的世界,正如它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加速前进那样。看看你的猎物,埃蒂!看看你的猎物,看在你父亲的分上!”
他两步走到溪水边,捞起那条钢蛇,看了一会儿后扔给了埃蒂。埃蒂用左手接住,蛇身断成两半儿。
“看见了吗?它已经耗尽。我们在这里找到的所有生物全都已经耗尽。即使我们不来,它们不久也会死掉。同样,那头巨熊本来也会死的。”
“巨熊生病了。”苏珊娜说道。
枪侠点点头。“寄生虫毁坏了它的生理功能。但是为什么寄生虫以前没有攻击它?”
苏珊娜没有回答。
埃蒂仔细检查那条蛇。与巨熊不同,它看起来完全是人工制造,由金属、电路板,和好几码(也许是好几里)的蛛丝一样细的电线组成。但是他看着手中这半条蛇,发现它不只在表面有点点锈迹,里面也生了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