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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蕾不能举步,惟有哽咽,点头不止。
傅楼这才转回脸看妻子,轻轻说了两句话。
游丝静静看着他片刻,点头。
似放下一件心事,傅楼松了口气,半张俊脸刹那间光彩照人,他竟然还弯了弯嘴唇,缓缓抬起右手似要去抚摩妻子的脸。
手举到半空,忽然脱力般垂下。
雷蕾终于忍不住簌簌落泪。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本该是残忍无情的,没有弱点才会变得更强,活得更久,正如上官秋月。能够坐上传奇谷谷主的位置,同样不简单,明知道妻子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却仍是对她百般迁就不离不弃,到此刻也不曾后悔,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游丝轻轻放下丈夫,让他平躺于地,替他理了理头发与衣裳,再费力地将旁边那对日月环搬到他身旁,日月环十分沉重,累得她气喘吁吁。
或许是因为这对所谓的“奸夫□”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众人先前都看得发愣,直到此刻才回神,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魔头死了!”
“死了!”
“今日必将他碎尸万段!”
“……”
雷蕾听着不像,出言讽刺:“你们不是自诩白道么,人都死了,连尸体也不放过?”
众人这才留意到她。
先前那黑瘦老者不悦:“你这丫头不明事理,傅楼这些年作恶多端,杀了我们多少人,便是碎尸万段也难解恨!”
“妇人之仁!”
“……”
有人知道她身份的,不免客气许多,劝告:“姑娘心肠好,但这魔头杀人如麻,纵如此,也不为过!”
雷蕾冷笑:“若不是因为傅夫人,他早就走了,真以为是你们杀了他?”
片刻的沉寂。
“奸夫□,死不足惜!”
“当年傅楼犯下弑师大罪,这□不为丈夫复仇就罢了,反倒与仇人鬼混,活该千刀万剐!”
“……”
“该死的不是他,是袁志海!”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众人,却是游丝。
众人不免愣住。
游丝不慌不忙理了理头发,缓缓站起身,重复:“该死的,是袁志海。”
“这□死到临头,还不思悔改!”
“何不杀了她替袁大侠报仇!”
面对众人的叫骂,游丝既没激动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微微垂了眼帘,伸手拉开胸前的衣带,厚重的大氅立时从身上滑下。
红袖捋起,双臂顿现。
众人纷纷露出厌恶之色,刚要出言斥责,紧接着又全部愣住。
两臂骨瘦如柴,竟无几块完好的肌肤,上面遍布着疤痕,一道道,一团团,形状各异,颜色深浅不一,虽已年代久远,仍是清晰可见。
游丝平举双手,淡淡道:“身上也有,你们可还要看?”
众人错愕。
“这就是那个正人君子袁志海作的事!”游丝垂下双手,“他要续弦,逼我嫁给他,还诬陷傅楼,烙了他的脸,要将他驱逐下山,我怕傅楼有事,只好答应。”停了片刻,她才又低声:“可袁志海他还不肯满足,总疑我与傅楼有私,百般折磨我,逼我喝药,连他自己的三个孩子都被打下了……”
黑瘦老者厉声打断她:“胡说,袁大侠素来名声极好,怎会做出这等事!”
有人附和:“这□说的话也能信!”
游丝不分辨,看着何太平:“是真是假,何盟主当年也曾上衡山拜访过他,与贱妾有过一面之缘,何不作个证见?”
众人都看过来。
何太平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十年前,何某确实随先父拜访过袁掌门,但总是夫人的家事,何某当时不在其位,便是身为盟主,恐也难以插手。”
家庭暴力,不能怀孕应该就是后遗症,雷蕾终于知道傅楼为什么会这么迁就妻子了,反出师门投身传奇谷,一步步走到现在,最终坐上谷主位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游丝,若没有游丝,也就没有如今的他。
想不到盟主肯当面作证,包括那名黑瘦老者在内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在场一些女人已经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叹息。
游丝微欠身:“多谢。”
何太平摇头:“不过据实而言,正道行事本就光明磊落,自不会屈了夫人。”
众人皆叹服。
雷蕾冷笑,若衡山派没有没落,他会不会承认还是一回事,这不就急着撇清关系了?
有人忽然问:“既如此,你们当初为何不早说?”
这次不等游丝回答,雷蕾抢先讽刺道:“说了你们会相信?姓袁的名声那么好,何盟主亲眼见过的都袖手旁观,你们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姓袁的翻脸?”
那人强辩:“既嫁给了袁大侠,就该恪守本分,她却还与傅楼藕断丝连……”
雷蕾怒道:“她根本不是自愿的,是那老东西逼她!若不是傅楼,她早就被姓袁的折磨死了,这就是你们讲的公道?”
那人愣了下:“红颜祸水!若不是她,傅楼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与袁志海究竟如何,那是他们的家事,傅楼杀了我们的人是真!”
众人赞同。
雷蕾再也顾不得别的,忍不住骂:“像你们这种人,眼睁睁看着她被姓袁的虐待,却不肯伸援手,还讲什么公道,杀一个少……”还没说完,她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公子脸色也有点发白,艰难地:“小蕾,别说了。”
“这□一心向着傅楼,如今我们既杀了傅楼,留着她必成祸患!”
“说的是!”
“……”
“他对不住你们,却对得住我,要碎尸万段,就连我一起。”游丝反倒显得很平静,转身跪下,伏在丈夫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雷蕾恐惧,望着公子。
公子似要移开目光。
雷蕾不能言语,急忙比口型:“救她,求你。”
公子略作迟疑,上前一步:“赶尽杀绝非正道所为,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并未做过什么恶事,受人虐待一心求生,也是人之常情,倘若肯改过自新,未尝不是好事。”
见他开口,众人都静下来。
先前那人忙劝道:“斩草当除根,这女人跟着傅楼多年,不知学了多少诡计,萧公子三思。”
公子道:“若诸位不放心,我便将她关入百胜山庄地牢。”
众人互视,议论。
那人道:“这恐怕……”
“萧庄主所言极是,”何太平打断他,柔和的声音里隐隐自有一种威严,“傅楼已死,料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魔教手段残忍,诸位都是名门正派,休要叫人说我们也欺凌妇孺。”
盟主表态,众人皆点头称是。
何太平缓步走到游丝旁边,矮身,欲搀扶她:“傅夫人……”刚说出这三个字,他整个人都定在那里。
半晌。
脸色微变,他伸手搭上游丝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从傅楼身上拉开。
游丝顺势朝旁边倒下,先前被傅楼打掉的那柄短剑不知何时已钉在了胸口,血迹沁出,与傅楼身上的混在了一起。
公子也大惊,拍开雷蕾的穴:“小蕾。”
脚下仿佛生了根,雷蕾定定地站在原地,惊恐地望着地上死去的二人,傅楼方才救过她,她却连他最后的嘱托都没有办到!
神色平静安祥,美丽而略显单纯的脸,正如初见时那般。
众人都愣。
眼前发黑,雷蕾软软瘫倒。
下卷 风雨前的宁静
顾晚走上月华台的时候,上官秋月正在拿一个白道的奸细做试验,“材料”被点穴作了简易固定,研究片刻,他拎起那人的左手,“喀嚓”一声,指骨被捏断。
顾晚恍若不见:“傅楼分明已受了伤,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机会,尊主就这么放他们走?”
上官秋月百忙中抽空看他一眼:“你以为他还能活?”
顾晚莫名。
一名星仆匆匆跑上台:“不出尊主所料,那些人果然来了。”
上官秋月“啊”了声,丢开“材料”,惬意的笑容温暖又迷人,带点俏皮与幸灾乐祸,如同小孩子捉弄人得逞一般:“何太平肯定气得不得了。”
顾晚问:“谁来了?”
星仆道:“白道二十几个门派,与傅楼他们打起来了。”
顾晚大悟,喜:“尊主此计果然高妙!”
上官秋月道:“一个人有了弱点,要对付他就容易得很,杀傅楼不难,只是他在传奇谷威望还算高,有大批死忠他的部下,倘若他死在白道手上,传奇谷那些人报仇心切,必会归顺于我。”他转脸望星月峰,略带感慨:“说来也该感谢我的小春花。”
顾晚道:“尊主说的是。”
上官秋月心情很好,不打算继续做试验了:“叶颜呢?”
顾晚忙道:“在下面候着。”
上官秋月转身,翩翩然往台下走。
顾晚指着“材料”:“尊主,这……”
上官秋月想起来,回眸一笑,潇洒地挥挥手:“丢了。”
顾晚应下,跟着就走。
星仆也要跟着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忙问:“星主,这人……”
顾晚顿了顿脚步:“没听到?尊主说不用了,丢了。”
星仆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眼见那“材料”两眼还在骨碌碌转,尽显痛苦之色,他不免头疼,这种“材料”该用什么方式丢?。
山上短短两个多月,山下已是六月天气,夏夜习习凉风仍不能驱散暑热,许多人都走出卧室,在院子里摇着小扇子乘凉。
雷蕾却感到心里仿佛结了块冰,冷得不得了,她站在灯的阴影里发抖。
一切都是上官秋月算计好的,他最初把她留在小白身边,的确是为凤鸣刀心法,但那次她被傅楼劫入传奇谷,他就有意让她接近游丝,后来得知她救过游丝,干脆改变方案,当着游丝的面劫持她,恩人被劫持,游丝必会求傅楼来救,而他,一边送信给傅楼的仇家,一边“失手”重伤傅楼!
取心法完全只是个幌子,他不用心法也能收服传奇谷,更重要的是,可以借白道的手杀傅楼。
百年前的一个约定究竟有多少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