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归根结蒂来源于原子团的行为模式,比如说,来自DNA 原子团的自我复制。
舅爷说,这些东西太深奥了,把它们放到一万年后再研究吧。我所研究的只
是其中最简单最浅近的一层:如何掌握某些特定原子团的行为模式,让它们廉价、
快速地生长出性质优异的生物材料,比如—一象牙。
那天,我入迷地触摸着坚实温润的象牙,看那薄得透明的球面,心中又兴奋、
又怀疑:舅爷,象牙真的能从机器里大批大批地造出来,就好像工人预制水泥电
线杆那样?而且,叫它多粗多长,它都会乖乖听话?它可是从象的身上长出来的
呀!
舅爷肯定地说:能。任何生物行为的本质仍是物理行为。我们不妨把这个问
题简化,用虚拟球面把一只象牙与身体隔绝。在这个封闭单元里,有什么条件能
使象牙不断生长?无非三个:外来能源,外来物质流和内在的生长模板,这种生
长模板也即原子团的行为模式。再看看食盐结晶,它同样只须三个条件:外来能
源、外来物质流、内在的氯化钠分子的行为模式(该模式由氯化钠分子的内部结
构——化学键——所决定)。生物的成长从本质说和食盐的结晶过程没什么两样,
不过,生物体中起模板作用的不是简单的原子,而是结构复杂的原子团(即DNA )。
舅爷强调:DNA 模板是在亿万年的进化中偶然形成的,是上帝妙手偶得的至
宝,它能提供自然界最廉价最高效的生产方式。想想吧,假如用化学方法生产象
牙,肯定要有高大的反应塔,昂贵的反应釜,高压高温,挑剔的原料……而天然
象牙呢,是在常温常压下生成,原料是最廉价的野草树叶,耗能也极少。所以,
一旦破译了生物模板的秘密,人类就能大批量生产各种优异的材料,像细腻坚韧
的象牙,坚固的鲍鱼壳,比钢丝强度还高的金珠蛛丝,等等。还能随心所欲地控
制它的尺寸和形状,比如长出笔直的100 米高的象牙圆柱,长出水桶粗的蛛丝。
“他成功了吗?成功了吗?”俞洁急切地摇着鲁伯伯的胳臂追问,少顷她黯
然自答:“当然没有成功。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100 米高的人造象牙。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思想。”
鲁明很久没回答,然后他突兀地问:“你相信费马大定理的传说吗?”
俞洁茫然摇头。鲁明说:“十七世纪,法国教学家费马提出了著名的费马大
定理,并在一本书的空白处注明:”我已经找出巧妙的证明方法。‘可惜他没把
证明写出来。其后300 年,很多数学家全力寻找费马定理的证明,直到1994年才
完成了,那是一个极为繁琐的证明,绝对超过十七世纪的数学水平,即使像费马
这样的超级数学家。这么说,是费马错了?“
俞洁犹豫地说:“应该是吧,再聪明的科学家也不能超越时代数百年呀。”
鲁明摇摇头:“不,我仍然坚信费马没说错,他的确找到了一个‘巧妙’的
方法,而不是现在的繁琐办法。这类似于平面几何与解析几何的区别。解析几何
是万能的,只要把图形转化成代数式,通过繁琐的计算,它几乎能证明任何几何
定理。但平面几何的证明却更多依赖于巧思,你如果能设法给出一条辅助线,一
条定理可在十几步推理中证明。但如果想不到这条辅助线,你便一筹莫展……我
相信,陈先生当时的确成功了,他找到了一个巧妙的简捷方法,不幸丢失了。50
年后,科学家们(包括我)还没再度找回。”
他又陷入深思,俞洁只得晃晃他的胳臂,鲁明恍然抬头:“我刚才说到哪儿
啦?”
“你说,陈先生找到了巧妙的方法,可惜丢失了。”
“不,不是丢失,是被我父亲、一个胆小的小学教师毁坏了。这可是天地间
的至宝啊,我真后悔,为什么当时不……50年来,我一直想找回恩师的成果,想
探出他曾走过的道路,可惜没能成功。”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低声说下去。
那时我很快变成舅爷的小尾巴,一放学我就扎到小灶屋里,入迷地倾听那些
似懂非懂、但绝对有震撼力的观点。爹妈当然看到了我的变化,他们对此很欣慰。
一天晚上,我发现舅爷躺在土坯床上,面色发白,但目光炽热,象是发高烧
的病人,我问:舅爷你咋啦,病了吗?舅爷摇摇头,让我走近床边,拉住我的手
说:我成功了!我已经找到表述原子团行为模式的数学公式,用这些公式,人们
可以轻而易举地设计出特定的原子团,让它自下而上长成特定性质的材料,甚至
可以预先设计它的形状。人类的生物材料时代就要开始了!
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意,但我为他高兴。舅爷皱着眉头按按心口,好家那
儿很疼。他喜悦地说:“我已把公式写在这本书里,只等条件成熟,就能开始研
制了。”
土坯台上放着用白线钉成的白纸本,封面上写着很奇怪的题目:“藏书”。
我翻了翻,里边尽是稀奇古怪的符号,一点也看不懂。我说,你为什么把它叫作
“藏书”?你要把它藏起来吗?舅爷难过地说:对,恐怕得藏起来,眼下没人读
懂这本书,就是读懂了,也没办法研制,要很多很多钱呢。
要多少钱?我鲁莽地说,我也帮你凑!我可以去割草、检杏核、糊烟盒……
都能赚钱嘛,我早就帮妈糊过烟盒了。舅爷笑了,旋即皱起眉头,又用手按按心
口。我说,舅爷你是不是不舒服?舅爷说没关系,我太高兴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了。你给我倒碗开水,回去睡觉吧。我倒碗开水,放在土坯台上,临走时怕水洒
到书上,又特意把书本挪到舅爷枕边。舅爷疼爱地看着我,说,真是个好孩子,
快去睡吧。
我细心地拉上门,走了。这是我一生抱愧的事,如果我事先知道……第二天
上学时,我轻轻拉开门,见舅爷还在睡,便带上门走了。两个钟头后,爹慌慌张
张赶到学校把我叫出来,他说你舅爷昨晚心脏病发作,已经不在了!我哇地大哭
起来,撇下父亲往家跑……之后是悲痛忙乱的两天,直到舅爷变成火葬场的一股
青烟。离开火葬场时,我回过头来,泪眼模糊地望着烟囱。青烟,一种结构松散
的原子团,以它特有的行为模式摇曳着,升腾着,溶入无垠的蓝天。
晚上我才想起舅爷那本书。即使在一个11岁孩子的懵懂心灵中,也知道这是
一本弥足珍贵的宝书,它描述了宇宙万物赖以生成的至理,预言了崭新的生物材
料技术。我要好好保存着,直到我能读懂。我从床上爬起来,赤足奔到小灶屋。
灶屋中没有书,我发疯地寻找,把灶屋掀了个底朝天,仍然找不到。妈惊惶地跑
来问:明娃儿,你找啥?我带着哭声喊:书!舅爷的书!书皮上写着俩字:藏书。
爹也跑来,紧张地捂住我的嘴说:别瞎说,可不能瞎说。我挣扎着说:我没
有瞎说,真的,舅爷写了一本最宝贵的书,无论如何不能丢失呀!爹这才无奈地
说:别找了,爹已经烧了。
烧了?我瞪大眼睛,祈盼爹说的是谎话。爹无奈地说:本不该告诉你的,你
知道“藏书”是啥意思?明朝一个学者叫李贽,写了两本无君无父的邪书,名字
是“藏书”、“焚书”,意思是只能藏之深山或者烧掉,后来他果然为这两本书
送了命。你舅爷肯定知道自己写的是禁书,才起了这个倒霉书名。我不烧了它,
让它去害人呀!
我这时才确信,那本书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悲哀地哭诉着:不,那不是害
人的书,那是宝书呀。我泣血而哭,眼前一黑,坐在地下,听爹妈在耳边焦急地
喊:明娃!明娃醒醒……
“50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本书的精髓,用我的全部心血去找。”鲁明苍凉
地说,“可惜我的才智太平庸了,一直到今天也没找到,很可能这一生也找不到
了。不少人,包括介绍你来找我的郝水青,都极为信服陈先生关于‘原子团行为
模式’的思想。但他们大都不相信陈先生曾破译了它的数学表达式。他们认为,
用数学公式描述和设计原子团的行为,应该是下个世纪的超级电脑才能完成的任
务。但我至今仍相信陈先生的话,相信一个天才在几十年的苦苦寻觅中,曾经灵
智忽现,找到过一个极为巧妙的平面几何式的解题思路——可惜我没能再找回它。”
俞洁感觉到老人心中的沉痛,怜悯地挽紧老人,脑袋倚在他肩上。静默很久,
俞洁突然心有所动,抬起头笑道:“鲁伯伯,要是你能原谅一个毛丫头的狂妄,
我倒想给你提个建议。
鲁明勉强驱走心中的沉闷,笑道:“我当然原谅。说吧。”
“这些年一一你一直在尽力追寻陈先生的思维脉络,对吧?”
“对。”
“你相信陈先生找到了一个极为巧妙的方法,他的睿智是无人可及的。于是,
你只能努力找回那条他曾发现但后来又丢失了的路,对吧?”
“对,你……”
“也许这正是你失败的原因!你一直向心目中的伟人跪拜而不敢超越他!既
然你寻不到陈先生的旧路,为什么不干脆找一条新路呢?即使必须用平面几何式
的方法,也不见得只能有一条辅助线呀!”
鲁明的双眼倏然亮了,愣了一会儿,他一把扯起俞洁就住屋里跑,一边喊着
:“老伴儿,老伴儿,这姑娘把我的心病医好了!我要换条新路去做!”他兴奋
地笑着,像一个活力充沛的青年,“谢谢你,好姑娘,还未得及的,我才59岁嘛。”
他吩咐妻子收拾东西,说明天就回南京。俞洁当然很高兴,虽然在伯伯的感
谢声中不免脸红。鲁明妻子很兴奋地说,孩子,我对你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
我替你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