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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妥威皮特说:“你的来访令我印象深刻。我从来不在星期一的早上画画。不
为什么,日历上的星期一早晨应该用氢氰酸全部烧光。是你让我觉得这个星期一早
晨变得有意义,我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呢! 改天你要是没那么忙着要去打击犯罪,
工作之余可以偷个闲,过来这里,我帮你画张像。你的头型不错。”
格兰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能不能凭印象画一张索瑞尔的像? ”
司妥威皮特想了一下。“我想应该没问题,”他说。
“你跟我上来一下。”他领着格兰特进入一间堆满画布、画作、杂物和各式工
具名为工作室的房间。仿如洪水泛滥退潮后,灰尘在屋里肆意铺陈成奇怪的图形。
一些随处乱丢的东西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写意洒脱。艺术家拿出一瓶印度墨水,之后
又找出一枝精致的画笔。他用那枝笔在一卷画纸的空白处挥了六七笔,思忖着,然
后将画纸从卷轴上撕下交给格兰特。
“画得不是很像,但是效果绝对不错。”
格兰特看着这幅画实感吃了一惊。纸上的墨水尚未全干,但艺术家抓住了死者
生前的模样。肖像里,死者的特征被夸大了,其实比较像是讽刺漫画中的人物,但
肖像神气活现的效果却不是任何一张照片能比得上的。艺术家甚至捕捉到索瑞尔怀
才不遇的眼神。格兰特衷心谢过艺术家,给了他一张名片。
“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找我。”他说完就转身离去,无视接下名
片后一脸愕然的司妥威皮特。
剑桥环岛附近是罗伦斯·莫瑞华丽的办公处——“幸运之赌,永随罗伦”——
全伦敦市最大的赛马经纪公司。
格兰特沿着街的另一边经过时,看到罗伦斯搭车抵达,正要进办公室。他认识
莫瑞已经很久了,当下决定穿越马路,紧跟着他进入金碧辉煌的办公总部。他自报
姓名之后,被带入一间以绽放着眩目光泽的镶板、铜板、玻璃装潢的宽敞房间,桌
上摆满通往重要人物书房的电话,墙上挂着名种马的画像。
“幸会,”莫瑞先生愉快地招呼他,“是为公事来的吧? 我希望幸运女神不会
是‘卡非葛得’。但显然今天有一半的英国人都要押‘卡非葛得’。”
格兰特探长可不想输光他的钱,虽然卡非葛得看起来似乎真有很大的胜算。
“我不认为你是来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好一大笔钱,决定要放手一搏? ”
探长莞尔一笑。当然不是:他想知道莫瑞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亚伯特·索瑞尔的
人。
“从来没听说过,”莫瑞说,“他是什么人? ”
是个赌马经纪人,格兰特推断。
“哪一个马场的? ”
格兰特不清楚。他在名雷街有间办公室。
“他可能是赛马赌注经纪人,”莫瑞说,“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是你,
今天就会去林野,你可以看到所有的赛马赌注经纪人都在那里交换情报。这样你就
不用兜一大圈子了。”
格兰特想了一下,这的确是目前最快速也最省事的办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
好处,他将得知索瑞尔在事业上的往来对象,并可从中探取他一直查询未果的住址。
“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莫瑞重复着他的口头禅,“我跟你一起去,你已
经错过了最后一班火车。开我的车去。我在那里有匹赛马,但我总是懒得一个人去
看。我已经答应驯马师务必去一趟,但早上那家伙不过是匹野马。
你吃过中饭了吗? “
格兰特没有。趁莫瑞离开去看午餐篮里有什么吃的,格兰特借他的电话打回苏
格兰场。一个钟头后,格兰特在乡间用了午餐;阴霾的乡间里,闻起来有股干净、
清新、欣欣向荣的气味,毛毛细雨把整个城里粘答答的丑陋一扫而空。灰沉阴湿的
云层中裂了一道缝隙,露出蓝色的晴空,这时他们抵达了调马场( 马匹比赛前的鞍
具着装场。——译者注) ,石砌庭园里黯然失色的水塘正茫茫然地对着朦胧的阳光
微笑。第一场马赛再过十分钟就要开始,格兰特看了一会儿,不感兴趣。他抑制自
己的不耐陪同莫瑞站在检阅区的白色栏杆外,第一场参赛的马此刻都在圈内安静地
绕着,让旁观者欣赏它们优雅的姿态与结实的身形——格兰特对于鉴赏马可是一窍
不通——所以他的眼睛一直在搜寻旁边那群看起来像是在谈公事的人。有个自称为
“石头”的摩伦史坦,看起来一副拥有全世界的样子。格兰特在猜他到底是用什么
诡计混进马场四处招摇撞骗,3 月那场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盛会该不至于跟他扯上
边。大概是某个被他诓得团团转的人对这场比赛有兴趣吧。才刚度完第三次蜜月的
芳达·茉登,露出大衣外面的商标,想让人知道那才是调马场中最引人注目的东西。
不论你站在哪个角度,都看得到芳达·茉登那件外套。曾被怀疑是黎凡特人的那位
马球伯爵也在场。其他的人,不管他们高不高兴,一一被格兰特眼光扫过,钉上一
块小金属牌。
第一场比赛终了,幸运的旋风围绕着赛马经纪人们。
撇开他的幸灾乐祸,格兰特决定开始干活。他紧迫地展开访查直到铃响,场内
挤满了热情的群众准备观看第二场马赛,他才回到调马场。没有人听过索瑞尔这个
人,他在第四场木栏障碍赛开始前闷闷不乐地回到莫瑞身边——莫瑞的马即将上场。
当格兰特与莫瑞并肩站在检视区中央时,莫瑞神情十分得意,他一边夸赞他的马,
一边严肃地告诉格兰特有关索瑞尔的消息。格兰特佩服得五体投地,莫瑞用半只耳
朵打探消息的功夫绝非浪得虚名。他之前的想法都是多虑。为什么赛马赌注经纪人
里没有人认识索瑞尔? 骑师开始进场,围在栏杆边的群众因人们都往视野较佳的位
置移动而减少了。年轻小伙子们把热切的脑袋缩进领口里,怕赛马时周遭的叫声干
扰他们的表现。
“现在走过来的是拉赛,”莫瑞说,一名骑师如狸猫般轻巧地从草坪那端走向
他们,“认得他吗? ”
“不认得。”格兰特说。
“他是平地赛的好手。过去比障碍赛时,也是一流的。”
格兰特知道——一个苏格兰场的总探长和全能的上帝之间只有一点点的差别—
—但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拉赛。骑师以羞涩的微笑向莫瑞打招呼,
莫瑞简单地向他引见探长,但并未多说什么。拉赛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着。
“我很高兴没有栅栏了,”他说,一副虚假的热诚。
“我真恨自己今天居然腾空跌到水里。”
“到房里烤烤火就会好一点了。”莫瑞说。
“去过瑞士吗? ”格兰特突然问,他记起瑞士的平地赛是骑师们冬季最向往的
地方。
“瑞士! ”拉赛用他无精打采的爱尔兰腔调重复道。
“没去过,我那时在出麻疹。出麻疹——你信不信! 九天之内,除了牛奶什么
都不能吃,整整一个月都得待在床上。”他原本优雅、酷似雕像的脸拧扭出一个歪
斜难看的表情。
“而且牛奶还会让你发胖,”莫瑞笑着说,“说到胖,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
叫做索瑞尔的人? ”
骑师微微发亮的双眼像两洼冷泉般睨着格兰特,然后他转身面向莫瑞。一直在
他第一根手指间摆动的马鞭,也慢慢地静止了下来。
“我认得索瑞尔,”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说,“但他并不胖。查理·巴德立的
书记员不就叫索瑞尔? ”
而莫瑞对查理·巴德立的书记员没有什么印象。
“你能从这张素描认出他吗? ”探长问,从他的随身笔记簿中拿出司妥威皮特
那张印象派肖像画。
拉赛盯着画看,赞不绝口。“画得真的太好了! 没错,这就是老巴德立的书记
员,绝对错不了。”
“我要到哪里才找得到巴德立? ”格兰特问。
“嗯,这可就难倒我了,”拉赛说,嘴角漾着浅浅的笑。“你要知道,巴德立
两年前就死了。”
“是吗? 你之后就再没见过索瑞尔喽? ”
“没有,我对他的下落一无所知。可能是在哪儿做办公室的文书工作。”
跑道上的枣红马被拉到他们面前。拉赛脱了他的外套,摘下橡胶鞋,小心翼翼
地放在草皮边缘。他走向马鞍调整皮具,一边对莫瑞说,“阿尔文森今天没来,”
阿尔文森是莫瑞的驯马师,“他答应要给我面授机宜的。”
“所谓的面授机宜全是老一套,”莫瑞说,“也就是你喜欢他的那一套,致胜
绝招。”
“棒极了。”拉赛据实以告,走向栅门。人与马构成的美好图像正是这个暮气
沉沉的文化所能提供的。
格兰特随着莫瑞走到调马场时,莫瑞说,“开心点,格兰特。就算巴德立已经
死了,我还知道一个认得他的人。在比赛结束后,我尽快让你和他谈谈。”如此一
来,格兰特才能真正放心享受观赏马赛的乐趣:看着一涌而出的缤纷色彩反衬着跑
道后灰扑扑的树丛,人群中蛰伏着诡异的寂静——那种寂静静到他以为自己正独自
站在落着雨的树丛、林木阴郁的乡村或濡湿的草坪间;看着跑道上一场漫长的争夺
直到比赛终了,莫瑞的枣红马赢得第二。当莫瑞再次上前探视他的马并向拉赛道贺
后,他带着格兰特到赌马人聚集的地方,向他介绍一位老先生,那人满面红光,活
像是圣诞卡片上驾着邮车穿过雪地的圣诞老人。
“塔可,”他说,“你认得巴德立先生,知道他的书记员现在在做什么吗? ”
“索瑞尔? ”圣诞老人说,“他现在自己开业,在名雷街有间办公室。”
“他人现在在场子里吗? ”
“不,我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