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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沙。霍普金斯的父亲,现任格兰德寄宿学校的校医,他的房间距离学生宿舍并不远,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原先道格拉斯医生所住的房间可以说是被半个园圃包围着,虽然房间里有着暖气与通风设备,还是时常会让人感觉阴森潮湿,尤其是发生了凶案之后,大概没人能忘记曾有两个女人死在这个房间里,恐怖而又诡异的死状让当时得以目睹的人不得不接受了少则两个星期,多则三个月的心理治疗。所以当信任的校医霍普金斯到任之后,校方很是善解人意地为他准备了新的医疗所和住处,这套房间位于校图书馆的左翼二层,通风与光线良好,非常宽敞,医疗所与起卧处可以完全隔绝,各自有着独立的通道,而且距离学生宿舍很近,最让霍普金斯满意的是,他可以在卧室的露台上看到那段游泳社用来做露天训练的河流。
在河流封冻之前,游泳社还要在这儿做不少训练呢。
霍普金斯精心挑选了两只肥大而光润,鸟巢型褐色藤椅和一只同色同材质的小圆桌,恰好与露台的黑色大理石马赛克地面相配,藤椅上摆着厚实的米白色海绵垫子与丝绸的靠垫,大的可以让一个成人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全部塞进里面。霍普金斯经常坐在里面眺望河流、园圃、天空或是阅读,穿着宽松的亚麻衣服,领口敞开,赤着脚,一只脚压在膝弯下面,一只脚垂着,他记得撒沙的母亲被自己杀死的时候也是坐在同样的藤椅里,相似的姿势。
小圆桌上有时是加了咖啡与牛奶的白兰地,有时是加了一颗新鲜橄榄的马蒂尼酒,有时是自己调制的苦艾,所需要的药材由小贝普从外面悄悄带进来,自打出了道格拉斯的事情,校方就对药物管理严格了起来,园圃中的危险植物被铲除的一干二净,校医所用的非常规药物被细密的监管起来。
今天霍普金斯喝的是苦艾,他放纵自己沉溺于苦艾带来的幻觉里,他分成好几部分,一部分浸没在河流里,一部分融化在菩提树里(就是正对着撒沙宿舍的那一棵),还有一部分留在医疗室里,最后一部分才安安静静地躺在露台的藤椅里。
也许是风,也许一个幽魂,更有可能是他自己,还盛着半杯苦艾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酒杯碎了,透明的液体渗入马赛克的缝隙,苦艾的金属气味散发在空气与微风里,待会儿再收拾,他这样想到,然后就看到那些碎片漂浮了起来,它们俏皮地在空中打了一个滚,在一道犹如裂缝般的光芒中重新粘结,复原,依然晶莹剔透,光洁无瑕,半杯碧绿的苦艾在里面轻轻荡漾。
安东尼。霍普金斯又是吃惊,又是恐惧,他有点儿不明白——他的愿望在十五年前就得到了满足,他确认他的妹妹撒沙。霍普金斯已经重生在了他的儿子,第二个撒沙。霍普金斯的思想与身体中,凯塞琳帮助他完成了这个艰难的任务,他不再需要证明和达成时间与空间的逆转,他不再需要……不再需要依靠着这个来证明撒沙。霍普金斯仍旧有可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她已经活了,他活着,他们会有一个美好而漫长的人生。
他盯着那个杯子,他伸出手指触摸它,它是坚硬而又冰冷的,他愤怒地砸碎它,但下一秒钟它就恢复了原状。
——安东尼。霍普金斯房间的门敞开着,胡夫先生往里面看了看,套房的小厅是空的,通往露台的门开着,风扬起灰色的纱帘。
“霍普金斯先生?”胡夫轻声喊道,但他没有得到回音,他踌躇了一会,决定走进去看看,他的外套口袋里装着校长的便笺,这是件紧急事儿,不能耽搁,他对自己这样说,推开了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霍普金斯坐在露台的藤椅里,小圆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胡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空气中传来他不能确定的味儿。他弯下腰,霍普金斯没有反应,紧闭着眼睛,双手自然的下垂,他看起来睡着了,还睡的很沉。
胡夫原是想立刻叫醒霍普金斯的,但突然之间他有了另一个小想法,他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只酒杯,放在鼻子下面仔细用力的嗅了嗅,鲜明的药物和金属味儿让他确定……
“是苦艾。”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胡夫吓了一大跳,他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手指松开,杯子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霍普金斯醒了,他转过头,胡夫惊讶地看见他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Jinn(灵怪)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秋天(五)
“您这是怎么啦?霍普金斯。”胡夫说。
“我做了一个噩梦。”霍普金斯说,带着哽咽,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只杯子,胡夫紧张地搓了搓手指。
“那一定是个非常可怕的噩梦。”胡夫满怀同情地说,他挪动双脚的时候碰到了酒杯的残渣,玻璃碎片在地砖与塑胶鞋底间发出刺耳的声音,“真抱歉,霍普金斯,我以为我闻到了苦艾的气味。”
“这确实是苦艾。”霍普金斯说,他从藤椅上站起来,用赤着的脚拇指碰了碰一块晶亮的碎片:“你觉得它还能恢复原状吗?”
胡夫满怀疑惑地看着霍普金斯,有点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行……当然不能,我会赔你一个的。”
霍普金斯不确定胡夫知不知道这是个来自于弓箭玻璃器皿公司的古董水晶玻璃杯,每只价值一千七百五十元,相当于他一周的薪水——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霍普金斯低着头,盯着那堆昂贵的碎片看了一会,确定它们确实不会跳起来重新粘合起来后松了一口气:“请等我一会。”他说,然后穿过房间,走进盥洗室,五分钟后他回到露台上,胡夫把那堆碎片收拾好了,他把它们捡起来,聚拢在一起,放在原先叠在酒杯下的亚麻小垫子上,碎片在业已称不上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璀璨的光芒。
“坐吧,胡夫。”霍普金斯说,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泪水的痕迹了,他的声音既柔和又平静,还带着点悲哀,看来那真是一个让人伤心欲绝的噩梦,胡夫摇了摇头,“校长要我来通知你。”他说:“我们得出去一阵子了。”
“校际橄榄球联赛?”
“是的。”别西卜说:“从下个星期五开始,到感恩节前。”
“万圣节怎么办?”贝普问道。
“我们会在橄榄球场上挂起足够多的南瓜头,”别西卜没好气地说:“而球员们的裤兜里塞满糖果,裁判则会穿上黑袍,手持镰刀。”
“你的功课怎么办?”这是撒沙在发问,他刚从盥洗室里走出来,浴巾顶在脑袋上。
“祈祷。”别西卜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圣母会回答我的。”
“大约会有几场比赛?”贝普兴致勃勃地问道:“会有很多人想去看看的。”
“十二场,联赛是积分制的。”别西卜说:“希望他们不是想看我如何鼻青眼肿,或是折断胳膊和腿。”
“每年联赛都会导致四万三千人至六万七千人左右遭受脑震荡。”撒沙补充道:“我觉得这个才是最该担心的。”
别西卜瞧了瞧他,“真高兴你恢复过来了。”他嘟哝道。
“脑震荡、骨折。乃至最严重的内脏破裂或者是脊柱被撞断,轻者后半生瘫痪,重者当场死亡。”胡夫说:“这是不可避免的。每场比赛都会有人受伤。”
“格兰德球队的队医呢?”
“可怜的老约翰昨天摔了一跤,骨折了,在任何一个队员之前。”胡夫说:“这只是临时的,我们会尽快找到其他人来代替他——只是一个赛季,亲爱的。我们看过你的履历和证书,你是能够胜任这一职位的。”
“这儿的孩子呢?”
“暂时由你的助理医师照看,”胡夫耸了耸肩,“只能这样了。”
霍普金斯沉默了一会,就在胡夫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好吧。”他和和气气地说:“告诉我,我们先得去哪儿?”
“白盐城。”
别西卜说:“是我们的第一站。”他充满希望地看着撒沙:“富饶、广阔、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民众和善。”
“什么意思?”
“我是说,”别西卜说:“即便你不想为我的首战鼓个劲打个气什么的,你至少可以去玩玩,顺便去看场橄榄球赛。”
***
别西卜兴致勃勃地把一整个墨西哥豆卷塞进嘴里,配着用烧烤酱小火慢炖的德式香肠。涂着芥末酱和番茄酱,滋味浓郁而刺激。一群身着白色上衣与黑色长裤/长裙的年轻男女从他身边走过。个个身材匀称,容貌秀丽。
“你觉得怎么样?”别西卜对身边的人说:“这应该是个好地方,但我总觉得有点儿古怪。”
“我不喜欢这儿。”撒沙懒洋洋地说,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柚子汁,柚子汁咖啡旁边是老板免费赠送的一碟子特色冰淇淋。
带着玫瑰花香味的暖风从两个男孩中间吹过,阳光明媚,天空晴朗的就像是狗舔过的盘子,白色的建筑物在云层般的红杉树后露出剑尖形状的塔楼,塔楼的顶端闪耀着金色的小点。道路两侧建筑物漂亮整齐的就像是孩子的玩具屋,行驶在灰色宽广道路上的车辆一尘不染,偶尔还能见到车子后面拖着小汽艇(白盐城附近有个很大的湖),车子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面色红润,笑容可掬,有时候你还能看到一条狗从车窗里伸出脑袋,轻松愉快地朝你吐着舌头。
“它让我想起小镇。”撒沙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柚子汁,:“我和你说过一点……对,就是那个镇子,一群监理教徒或是将来的监理教徒。”
别西卜想起来了。
“哦,”他说:“真抱歉,我没注意到这个。”
“没关系,”小霍普金斯说:“我只是在发牢骚而已——你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喜不喜欢这儿和我来不来这儿没关系,我又不是因为喜欢这儿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