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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桨重新落下与扬起,小船飞速地离开了基督架和上面的人。
“太冷了,”彼得神父说,“有谁带酒了吗?”划桨的人随身带了一瓶本地产的葡萄酒和奶酪,一人一口地传递开,这样儿轮了两圈,他们终于感觉好多了。
天空正在发亮,等他们回到岸上,阳光已经变得异常耀眼,大海则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与钻石的粉末,明亮的令人不敢直视,吹拂着身体的咸腥海风变得温暖柔和,彼得神父没有穿鞋,他赤着脚踩在海滩上,贝壳细小的碎片嵌入了脚掌的厚茧里。
小伙子们将小船拖上岸,他们暂时不回家,一处临时搭建的海边小屋里面储备了葡萄酒、肉和面包,还有扑克和音乐带供他们消磨掉下面的几个小时。
他们必须等到这次涨潮过去,去基督架哪里查看结果,然后将活着的人或是尸体带回海神岛。
“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彼得神父收回了自己投向远处的视线:“雏鸟,”他竖起两根手指,“两只雏鸟而已。”
羽翼未丰,却已经在跌跌撞撞,不断拍打翅膀,想要飞上高空的雏鸟。
***
撒沙与别西卜一起爬上了海边的悬崖。
海神岛的边缘密布着这样的悬崖,它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巨石,但在数以千百年计的岁月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不断冲击与拍打着它的海水以最为充足的耐心缓慢而坚持地掏空了它的脚、肚子与胸膛,现在它就像一只石化的巨鹰那样向海天之间伸出了庞大的喙,撒沙与别西卜肩膀紧靠着肩膀坐在喙的尖端,活像粘在上面的两颗草籽。
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看见基督架。
撒沙和别西卜的实力都很好,他们可以看见梅亚雷,辨识他的表情,还有时不时捏紧的两只拳头,海水持续上涨,海水被潮流推动,溅上他的脸,他闭上眼睛,白色的泡沫从他的鼻尖留下来。厚厚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祈祷或是诅咒。
“你觉得他会死吗?”
“不好说。”撒沙回答:“这是上帝才能做出的判决,基督架的原意不正是如此吗?”
同伴敷衍般的回应换回了别西卜悲哀无奈的一瞥。
“但有人不希望他死。”撒沙继续说道,罪行确凿——是的,他最大的过错的就是失败了——的梅亚雷原应该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可切加勒没那么做,他给了侄子一个机会,一个看来很有几分生机的机会。
霍普金斯们从不认为切加勒会是个心慈手软的老好人,如果他是,那么现在坐在“唐”位置上的人就不该是他,切加勒上面可是有好几个哥哥呢。这个决定很有可能是迫于某种原因或现况做出的,但切加勒真的会让梅亚雷活下去吗?虽然说,梅亚雷现在已经看似没了任何翻身的资本,即便他活了下来,他也没了继承“唐”身份的机会与继续呆在海神岛上的权利,他连同他那些罪不至死的同谋者与支持者会被流放到一个偏远的地区,也许是西大陆的某个岛屿上。
切加勒不会觉得高兴的。
可就如撒沙所说的,有人希望梅亚雷活下去。
***
梅亚雷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和腿,发现铁链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紧,他尽量努力但不显眼地挣扎着,果然,那些链条很快就变得松弛起来,他的脚后跟用足了力气,死死地踩住基督架上不怎么平整的地方——和浅海里的大部分礁石与沉船遗留下来的金属制品一样,基督架常年沉没在海水里的部分寄生着贝类与海藻,凹凹凸凸的部分又尖又滑,梅亚雷的脚跟很快就被割破了,海水腌渍刺激着伤口,那种疼痛让梅亚雷大声叫嚷起来——但这份代价付出的相当值得,他在基督架上勉强站稳了,他的双手翻上来,紧紧地握住横条儿。
海水上升的很快,梅亚雷扬起了脸,这个姿势并不利于呼吸,他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吸入夹杂着飞沫与海藻的空气。
潮水涌动着,把他的身体推来推去,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失去了那个可贵的立足点——如果梅亚雷不是个性子倔强的大人物,也许他老早就支撑不下去了。等到下次退潮还得要好几个小时,荡漾着的水波拍打着他的耳朵,曾经有那么几分钟,海水没过了他的下巴,可他还是坚持住了,虽然长达几个小时的不懈抗争已经令他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他等到了退潮,当海水退到他肩膀以下的时候,始终紧闭这双眼的梅亚雷喜悦地在心里唱起了歌:“看吧,”他在心里呐喊道:“看吧,圣母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是绝对不会容许魔鬼阴谋得逞的。”
梅亚雷的脚已经疼得出差不多麻木了,可就在他为了自己重获生机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新的疼痛冲进了他的大脑。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瞧,滚热耀眼的阳光刺穿了清澈的海水,他看见了自己在水中浮肿发白的身体,以及在这具壮硕的身体上缓慢成型的艳丽鞭痕——就像一个手法娴熟的隐形刽子手在用极细且富有弹性的辫鞭子施加鞭挞那样。成串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其中的一些在还未完全鼓起之前就已破裂,向海水里释放出半透明的液体……它们带来的巨大痛感让梅亚雷忘记了一切,他的脸痉挛变形,一声又一声地发出不成调子的哀嚎,手臂和腿胡乱地疯狂抽动,甚至咬下了一部分舌头。
如同某部著名侦探小说中的牺牲者一般,直至生命的末了,启迪的灵光方在梅亚雷濒死的大脑中闪现,他挺直了身体,喊出了那个关键的词语。
非常可惜,观察结果的人要在一个小时后才会来到,他最后的申辩与控诉无人得知,唯一能做出证明的唯有他身上恐怖的伤痕。
几团蓬松圆形的褐色粘膜和纤维的集合体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携带着致命的刺细胞,有着一百英尺以上长度的触须在蔚蓝的海水自由自在地飘荡着,海神岛周遭暖热的水温让原生于北极海与北大西洋、北太平洋海域它们颇有点不适应,但它们还是极其完美地完成了人类所交付的任务。
***
“切加勒又要破费了。”撒沙说。
“没什么,”别西卜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他是‘唐’。”
Ziz(栖枝) 第一百零六章 奇兹 1
上百条乳白色的,两头发尖的小鱼挺立在海沙中,随着水流摆动它们的身体,活像是一绺绺垂直于海砂的白茅花穗;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如同透过空气那样一点折扣不打地照耀在它的透明鳞片上,它们看起来没有鱼鳍,也没有眼睛,粗心点的人甚至难以找到它们的嘴。
“两尖鱼。”女孩欣喜地叫道,她爬伏在滚烫的船舷上,随即毫无顾忌地将整个脑袋伸入温热的海水里,以便能够进一步细致地观察那些罕见的生物。
两分钟后她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捞了出来,原本带着小卷的,蓬松的亚麻色头发一条条地紧贴在她的脸上,她坐回到暖呼呼的船板上,拉开遮住自己眼睛和鼻子的那部分。
一条干燥到硬邦邦的浴巾落在了女孩的脑袋上,它迅速地吸收着水分,而后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女孩抓住浴巾的两端,抬起脸:“谢了,爹地。”
“这儿的人把它们叫做海矛。”约翰说,“不过它们可不能算作鱼,虽然看起来它们却是很近似于鱼或是蠕虫,但事实上,它们的血统与后两者相差甚远。正确点来说,它们是一种介于无脊椎与有脊椎之间的脊索动物——即便它们有视觉器,有口须,有鳃裂,有尾鳍及肛前鳍,背部有一条背褶,可最大的问题是,”身形魁梧的男人对心爱的女儿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却没有真正的头和脑。没有感情,没有记忆,没有欲望,它们不会去主动捕食——所以,亲爱的,它不能被算作鱼,它的等级没那么高。虽然人们一贯如此称呼。”他抓过浴巾,接手了下面的活,女孩的头发又细又密,打出的结结实的可怕,“它们对水质和温度都挺挑剔的,如此密集的景象也只有在少数几个岛屿才能看得到。”
“私人岛屿。“女孩悻悻地说道。
“正是因为如此,”约翰宽容地说道:“它们才得以受到最好的保护。”人类的贪婪几乎永无止尽,唯一可能让他们变得不那么急迫的方法只有将那些大家共有的东西划分出来,以各种方式塞进私人的肚皮下面。极具讽刺意味的,他们会像巨龙守护财宝那样牢牢地看守住着自己的“东西”,朝每一个企图染指或者破坏它们的人以及事物喷出愤怒的火焰——即便前一分钟他们还在同一队列中。
环境保护主义者们并不高兴那些无居民的原生态岛屿成为某人的囊中物,无居民海岛是一个独立而封闭的生态环境小单元,其生态系统相对独立。这种生态系统极脆弱,易遭破坏,且破坏后很难恢复——无论它的新主人是多么地开明及慷慨——只要现代人类能够居住在上面,就意味着岛屿的原有环境可能已经遭到了只有上百、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挽回的损伤,这不是一两项可再生能源(风能,太阳能、海洋能)和雨水集蓄、海水淡化、污水再生利用等技术就能轻而易举抵消的——对于环境保护主义者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近似于遗忘的远离……没有利用、没有开发、更没有游览。
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不曾有幸得到私人庇护的小岛所遭遇到的要比上述同类糟糕的多了:首先是沙滩和树林——假如它们确实有的话,形形色色的游客会蜂拥而来,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海边会建立起成打的码头,可能造成船只与人类受伤的礁石被炸毁;部分树木被推倒,它们的墓地上会建立起漂亮的白色小旅馆,从大陆拉来的电缆被接入,直至岛屿深处,好让孩子们能够随时随地吃到冰淇淋和上网;宽阔细腻的沙滩上日复一日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