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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地走来走去,把地板踩得笃笃地响。
他的身体好像解脱了沉重的锁链,他好像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了。他看着几位先
人,似乎是在自豪地对他们说:
“我和你们一样做过蠢事,但是,我的双手没有沾染过鲜血。”他两次走向纳
塔莉,仿佛对她不来祝贺他的清白感到相当惊奇。但是,姑娘站在一旁,有点儿尴
尬地面对着他,而且拒绝如他所愿地首先挑起话题,以至于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和她
说话。他手里抓着两个强盗,凛若冰霜,视如敝屣,好像他们从来没有为他效力过
一样。一边警告他们如果再敢碰一碰玛诺尔森小姐,一定严惩不贷,一边把他们推
出平台。
马克西姆此时守在门口,让波尼法斯和鲁道维克过去以后,拦住了艾伦—罗克。
“他们走就算了,”他说,“您不能走,艾伦—罗克。”“为什么?”马克西
姆等那两个人走远以后,才小声地对他说:“德·阿尼里斯小姐来了……她和乔弗
鲁瓦老人在一起……”艾伦—罗克以爽朗的语气,大声说道:“啊!您认识她吗?
她很美丽动人吧,是不是?”“确实,非常动人。”“那她就高兴啦!”“不,不,”
马克西姆反对说。“这里的人都以为您死了。只有德·阿尼里斯小姐一直在希望,
一直在等着您回来。每天早上,她送来鲜花放在您的坟前……确切地说是放在这间
屋子里……我以后给您解释。但是,您想一想,她突然之间见到您,那会出现什么
情景啊!纳塔莉和我,我们去打个招呼,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他拉住纳塔莉的手,
不等艾伦—罗克从惊讶中镇定下来,他们已经急急地下了楼。与此同时,远处传来
了姑娘和乔弗鲁瓦老人的声音。纳塔莉走出塔楼,决定打破一直以来的沉默,将所
有的实情告诉德·阿尼里斯小姐。姑娘朝她走过来,对她说:
“小姐,我回来向您告别,同时想问您……”她的脸上挂着美丽的,纯真可爱
的微笑,好像也掺杂着些许的忧愁,些许的尴尬。
“问我……? ”纳塔莉说,声音有些紧张。
阿尔梅尔继续说:
“我想起那个您遇见的那个人,那个自称普鲁瓦内克的人……他很可能是哪个
不认识的亲戚……说不定会有让的消息……如果您有机会见到他的话,请您告诉他
……告诉他在布列塔尼有个姑娘在等着她的未婚夫……这位未婚夫的名字叫让·德·
普鲁瓦内克。”纳塔莉犹豫了,毫无疑问,她是准备说实话的,而且想毫无保留地
说出来。她有责任让两位新人团聚,成全命运的安排。对阿尔梅尔来说,这关系到
她的幸福,也是对她的报偿。对让·德·普鲁瓦内克来说,他的灵魂将得到拯救。
但是,她没有将秘密说出来。有一样比她的意志更强烈的东西,阻止了她的冲动,
而马克西姆在旁看到她不做声,也跟着没有说话。
她只是说:
“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小姐。”两位姑娘握了握手。阿尔梅尔向马克西姆敬个
礼后就走了,乔弗鲁瓦一直陪她到回庄园的大路,镶黑色丝绒边的裙子长及踝骨。
盘在脑后的棕色发髻遮住了颈背。她高大,外表壮实而且健康。
纳塔莉感到喉咙哽塞,看着她慢慢走远。她想,艾伦—罗克此刻在台阶上的暗
处,同样在看着她,他听到了姑娘刚才说的话。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她向马克西姆提了这个问题。但是,马克西姆突然暴跳如雷,朝着栅门冲了过
去。门那边正走来两位姑娘和一位老先生。他愤怒地大喊道:
“亨理埃特!雅妮娜!你们来干什么?还带着夏普罗大夫!这事儿,真叫人难
以忍受!……怎么,谁告诉你们的……? ”纳塔莉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解释清楚
之前,艾伦—罗克是不会让她离开的,她一直希望大家有个交待,但是她也十分害
怕,事实上,她刚一走,就听到了路边践踏青草地的声音。
她没有加快步伐,她已经逃跑过很多次,这一次她不想再跑了。何况,他已经
来到她的身边,他们就这样走着,步子愈来愈慢,仿佛两个人都害怕到达某个地方,
进行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纳塔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月桂树和女贞树中间,走了一条直达高地的小
路。从高地上可以望见废墟的全景和古老破旧的院墙。她在离一张石凳不远的地方
停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美丽的蓝天,轻柔平和,展开在庄园和近处的树林上空。太阳的热力,因为邻
近大海,变得轻盈淡薄。在无比纯净的空气中,飘溢着布列塔尼荒原上随处散发出
来的野花的香气。
在米拉多尔别墅的那个夜晚以后,他们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相处过,心里也
没有如此地疏远过,对他们来说,这一分钟简直就是离别的一分钟。
纳塔莉背对艾伦—罗克,对方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一个下定决心而变得严厉的
侧影,她的决心是绝不软弱,不论艾伦—罗克有什么建议,她的回答都应该是永远
的告别。
他对此显然早有预感,所以,他一开始说话,语气就十分尖锐。“在分手之前,
小姐,”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些事情应当说说清楚才好。正如我一样,您也是十
分明白的。但是,您还应该知道,我唯一的愿望是给您留下一个真实的形象,一个
既不是您最初认识的那个人的形象,也不是您后来发现的冒险家的形象。我不为其
中任何一个形象辩护。我想让您看到的是真正的我。”她皱了皱眉头。专横的口吻,
习以为常的指挥人的派头,他来求情,怎么敢这样跟她说话?
他继续说,表面上仍很平静,似乎要求她听他解释,要求她绝对地相信他的解
释: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悲剧,它几乎使我们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在我这方面,
我的心受尽折磨,除了自杀,简直看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
是因为我的记忆一苏醒,我就怀疑现实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我是杰里科,但是,
杰里科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个样子吗?在报纸上,在受害人的叙述中,难道就没有
夸张和谎言吗?我的名字,我做海盗,会不会使老百姓对传说中的重大罪案信以为
真,将我的身世和历史上的海盗混为一谈呢?唉!我可以向您保证,有一些日子,
我真是苦恼极了。一件件事乱七八糟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支离破碎,互不关联,
我老是想,我下一步会不会亲身经历我的新生命害怕见到的罪恶?因为我而洒下的
任何一滴血都将是对我的判决。这滴血,我还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我问自己,就
像一个预审法官审问一个嫌疑犯。如果说我没有权利说自己无罪,起码,我有权利
继续生活下去。”他停下来,仿佛心里在继续说他没有说完的话:
“我有权利生活下去,我充分地利用了这个权利。”他挺起胸膛,无比喜悦地
呼吸着故乡的空气,踏在俯视祖先领地的土坡上,显示出当家作主,任何灾难都无
法破坏的自信。
纳塔莉并不掩饰,他的洒脱和热情令她惊讶不已。
他猜到了她的思想,说道:
“难道事情不该如此么?我所惧怕的,是成为别人想象中的杰里科,以及我把
自己想象成一个肆无忌惮的杀人狂,杀害您父亲的凶手。既然恶梦已经结束,剩下
的事情就真的这么严重吗?在这里,在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杰里科是一个我不认识
的人,我只看到让·德·普鲁瓦内克,可爱的玛丽·德·圣—玛丽老太太的儿子,
我在自己的庄园里,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乡,在真正属于我的,从出生到
上战场的这一段历史里。随后的事情,精神失常,心理不平衡,疯狂,中世纪的普
鲁瓦内克家族,那群在黑暗中尽情享受的海盗和恶棍,不要再说这些事了。这是战
争的缘故。战争激起了我的英雄主义,使我飘飘然,我曾经像个疯子一样冲锋陷阵。
反之,它也使得沉渣泛起,将沉睡在我本能中最野蛮最兽性的东西暴露了出来。我
开始热心作恶,为了逃出德国,我干掉了两个哨兵;我在土耳其参加抢掠,偷来了
我的第一条海盗船,这都是战争干下的蠢事。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波尼法
斯的一棒子使我清醒过来。我现在是,而且从此都只是让·德·普鲁瓦内克。是让·
德·普鲁瓦内克想对您说……”稍稍犹豫了一下,他完整地表达他的思想,说:
“……他想对您说说您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时想问问您对他的看法。”
五、再见,纳塔莉
纳塔莉一直毫无表示,听到这里终于被激怒了。他的话令她反感,甚至可以说
是把她吓坏了。
“不要说这些话……我不准您说……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与我没有关系。至
于您是杰里科或者是让·德·普鲁瓦内克,同样与我无关!”“您一定要听我说,”
他说得更加强硬。“两个人像我们这样,被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互相真正看
清楚对方的内心之前,是没有权利说分手就分手的。”她又抗议说:
“我不允许您这么说。几个星期以来,您对我的态度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
“一个爱您的陌生人。”他的口气出人意料地变得激昂起来,甚至改变了这次谈话
的调子。“自从在那不勒斯的花园里,看见您给自己戴上花环的那一天起,我的心
目中见到的只有您。我在黑暗中度过的那几个月,我的脑袋里漆黑一团,只有您的
形象清晰地留在里面。唯有您的青春和美丽的形象指引着我。我在后来显得麻木不
仁或者充满敌意,这是可能的,但是,我在竭尽全力朝着事实真相挺进的过程中,
我心里只想着您,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您的身上了。从那不勒斯的花园到米拉多尔
别墅,从塞盖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