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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的晚上,本是东城名士左丹无在家摆席。我喝到一半离席而去。马车在空荡的长安街上辚辚而行,得得马蹄声在夜里听来分外空旷。方才华盖繁灯繁华万种,趁得此刻分外冷清。我心满意足的将自己包在狐裘里取暖。既能呼朋唤侣,又可独对清夜,人生如是,不亦悦乎?
一阵朔风吹来,车帘漫卷,几片雪花随风吹在我脸上。那一瞬间,对面交错而过的马车上竟是冬至那天在梅府见过的素秋,只是奇怪的是,她怀里竟似抱着一个襁褓。那一瞬间,从素秋微微变化的表情上判断她也见到了我眼里的惊诧。
两辆急行的马车迅速的远离。我暗暗笑自己少见多怪,世人谁都有着那么一两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何况素秋这样流连烟花之间欢场女子,一生的人和事,更是可以做戏来唱的。我何必露出那种诧异的表情,可能还要被她笑了去。
甜水巷的老宅里几个家丁在下房喝酒,见我回来,有人便笑迎上来,跟我说,“四爷,方才有人来拜访您,正巧您不在,我已让他去城东左家去寻了。”我不在意的点点头,一边往内厅走去,随口问道,“知道是谁吗?”那家丁寻思着答道,“以前倒是没见过,不过气派满大的,他自称姓沈,在门房里留了拜帖。”
我楞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令下人取了拜帖到内房来。
大红拜帖上赫然写着沈明玉三个字,熟悉的字体,久违的感觉。我倒了一杯酒,拿着那张帖子在火炉前坐了,细细看了半晌。
以前觉得天地再广,没有那个人却是黯然失笑。不过数年,便全然更改了过来。比起深宫中的岁月,我更宁愿这样自由自在的浪迹在长安城里,忘记他,然后好好的活着。人果然都是更看重自己的。
我笑了一下,就着淡淡灯光,轻轻拂过那深墨的字迹。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这道理,我总算是明白了。
有人轻敲门扉,是家里下人恭谨的声音,“四爷,有客来访。”
大红的帖子从我手里飘落下去,沾在火盆上,瞬时变成了一堆灰烬。我盯着那暗红炭火看了片刻,终于咬牙答道,“请他进来。”
他该不是认出了我。可是,这又是为何三番两次的前来拜访?
我是该据实相告,回长安只是为了忘记他,还是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沈明玉?
正思绪纷纷,有人已推门进来。还未等我看清人影,那人已深深福了下去,“素秋深夜冒昧来访,四公子还请见谅。”
素秋?我凝深看去,眼前的人不是她是谁?
湖绿的小袄从石斑色的雪貂大衣中露出来,云鬓上犹落着几星雪片,如潭幽深的双目正牢牢凝视着我。
我忙笑着让坐,替她斟了一杯酒,“家藏薄酒,切莫嫌弃。”
素秋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饮了此杯,开门见山说道,“四公子方才在车上都见到了,我也不隐瞒。大过年的,楼里生意清淡,我去了乡下将儿子接过来住几天。”
原来是此事。我一笑道,“素秋姑娘大可放心。玉四虽然为人无聊,却最不喜欢与人谈论是非。此事只当我没见过。若姑娘日后听到什么风声,尽管打上我家门来。”
素秋低头一笑,随即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多谢公子成全,素秋告辞了。”
我送这单薄的女子出得门去,犹自反复想着那句话,但觉其中凄楚缠绵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回得房来,但见火炉上烧尽的纸灰痕迹宛然,不由长叹一声。
那日之后,素秋便常来府上做客,每每带着各色礼物分发给下人,合府上下一时之间无人不说她好话。
她来也无事,只是看看我习字,间或翻着我旧日诗集,按着音律和着琵琶唱出来。
海棠也常过来听,长安都城的第一歌妓肯唱还有什么人不肯听。有时到了中午便留下来三个人一同用饭。
“此卿大有意趣。”海棠几次之后便悄悄跟我讲。
我失笑,“若是没有易容前,估计大有可能。如今你看我,普通样子普通家世普通才学,她怎么会看得入眼。”
海棠让我等着慢慢瞧,我也只当笑话一笑置之。
大宴小宴,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不久之后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若说热闹,没有哪个节敢跟上元灯节相比的,赏灯,舞龙,猜谜,放焰火,吃元宵,比大年还喜庆热闹。正逢盛世,历年来长安城里上元灯节都是举城欢庆,万人空巷。
东西两市今夜都没了宵禁,焰火爆竹声里,满街人潮熙熙攘攘。各色灯花星星点点将街上映的宛如白昼。
海棠约了一群人去鹤云楼喝酒。我因素秋有约,迟了片刻。
街上人流拥挤,马车竟是寸步难行。我干脆下了马车,随着人潮向前走去。行得片刻,听得喧嚣中有人在高喊,“快看啊,放焰火了,放焰火了。”
人潮一阵涌动,纷纷向前挤去,我忙撤身闪到路边的灯花摊旁。未几,一阵欢呼响起,城楼上空,万朵烟火绚丽开放,然后摇曳着化为流星轻轻坠落红尘间。
我不由笑起来,这场面可真是热闹,海棠他们在鹤云楼上不知道喝成什么样子了。
此时却听身后有人说道,“玉公子也来观灯啊,真是好兴致。”
我转过身去,笑意还在脸上来不及收拾便已僵住。
明灭烟花影里,人来人往街头,重炎站在几步远之外微微笑着,向我一抱拳,“在下沈明玉,当日在梅府与玉兄见过,不想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
我只在人海之中,看着他微微楞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夜色苍茫,我渡海而过,却在此岸又见彼岸风光。
个继续食言很没信誉的人在极度彷徨中……悲剧还是喜剧????
各位大人请留个言,大家都比较倾向哪种结局的说???
(二十三)
焰火重楼,一片繁华人间。
重炎与我在附近的面摊上坐了下来,一壶浊酒,一碗素面,在喧嚣集市中也颇有自得其乐的感觉。
明明灭灭的烟花影里,我含笑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带他出宫的时候,他站在长安街头,茫然四顾满脸新奇的可笑样子。一转眼,已这么多年。
重炎喝了一杯,忽然笑着看着我道,“不瞒玉兄,在下并非沈四公子。只是出来行走,免不了要掩饰一下。”
我点点头道,“海棠跟我讲过,你是当今天子。”
重炎奇怪的看我一眼,“玉兄,你们苗疆,叫自己兄长是直呼名字的吗?和中原大不相同啊。”
“呵呵,只是我们从小就这样叫,也就习惯了。”
“苗疆是好地方,有人曾跟我讲过,千山万壑青翠欲滴,”重炎沉吟片刻道,“我一直觉得玉兄很象那个人,可是你们又明明长的完全不象。”
我不置可否的喔了一声,“难道陛下怀疑我就是那个人所化?”
重炎直视着我,轻轻点点头,“我手下也有不少江湖人,他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神奇的易容术,可以将一个人的样子完全改变。”
一桌之隔,重炎乌黑的双眸定定凝视着我,并无锋芒,却有说不出来的忧伤。
有些话,我今夜一定要告诉他。
替彼此斟了一杯酒,我淡淡问他,“我真的很象他?”
“是,”重炎肯定的说道,乌黑双眸上竟淡淡浮起一层雾气,“我一直以为天底下只有玉儿一个人会那样淡淡的笑,只有他有那么温柔又悠远的目光,无论他站哪里都好象有一层微微的光围绕在身边。他看起来很骄傲,不喜欢理别人,其实他是害羞不知该怎么跟别人交往。他表面上很坚强,什么事都肯自己承担,可心里却很脆弱,很容易就会被人伤害。就象是一个小小的蜗牛,你轻轻一碰,他就缩回自己的壳子里,躲起来不肯见人,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哭。我一直想要好好的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到他,不要让他一个人躲到壳子里去,可是他还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到处找他却找不到,每天都想着他躲在壳子里会不会哭,会不会也想我,会不会有一天再回到我身边。”
重炎别开目光,看着街那边嬉闹人群,一点晶莹的光芒在眼角轻轻闪烁。
我凝视着他秀丽的侧脸,空落的心里仿佛缓缓绽放出洁白宁静的莲花来,尘灰落,怨憾休,只剩澄清的心宇清明如洗。
我轻轻握住重炎的手腕,重炎身体一震之下转头呆呆看着我。
“何必想不开,你找回他又能怎么样?”我侃侃而谈,紧握住手中重炎轻颤的手腕,“对一只蜗牛来说,这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你的手心,而是他坚实的壳。虽然那个壳里没有你会让他觉得是遗憾是痛楚,但是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够继续生活下去。”
“在我手心里就不可以吗?”重炎凄然问道。
“您是一国之主,是拥有整个天下的人,你的手心里有着太多的东西。虽然那只小小的蜗牛或许是您此刻最珍爱的,再或者是你今生最珍爱的,可是他依然不安。你的手心太宽广,他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如果有一天,他让你失望了,不再是那个身边围绕着淡淡光芒的美丽的人了,你有太多东西可以代替他。你的手心也太狭小,容不下一个想要自由的心。”
“我始终只有玉儿一个人,”重炎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让我们的手彼此紧紧相握,眼里泪影茫茫,“是我贪心,江山和玉儿我都想牢牢握在手中,这些年来,才让他觉得那么委屈。”
“他毕竟不是女人,可以放在深宫之中直至终老。若有一天他老了,远离家园朋友,孤单一人,垂垂老矣还扮做女人在后宫之中做着什么妃子,和怪物没什么两样,这是不是一个太残酷的笑话?他始终是要走的,你也不必太自责,并非你的错,而是生活是真实又残酷的,不是两个人有了爱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我轻轻摇晃着重炎的手腕,示意他去看身边经过的一对白发苍苍相扶相伴的老夫妻,“不是任何人都有这般深厚的缘分和福气,可以象他们这样能相偕白头。太多的人,只能让自己在爱过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