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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品也很隔膜。郑柯发表《大大谷》时候还不是专业作家,刚刚从大学毕业,年轻得
很。我为他写评论完全出于自发,也是“有感”。感于那个短篇之中的灵气。评论是一
气呵成的,因他的灵气触发了我的灵气。这么多年下来,生也坎坷,他的灵气得到磨练,
少了些浮扬多了些深沉。所以我觉得他站在读者面前应该是无愧的。
然而,郑柯却有郑柯的顾虑。
因他的顾虑,又触发了我的感慨。这里我也不禁“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块垒”了。
原来,现在大喊大叫的“出书难”其实并不难。过去,一个作者写了一本书,送到
出版社,先要一审,后要二审,再要终审。终审判决下来,即使排上了计划,也要等上
个一两年。而现在,只要有钱,想出一本书竟在弹指一挥间。张三李四,写的白云流水,
悼文情书,政治上没问题,马上就能见校样,不久即可上架。至于印多少册,也不是由
书籍市场的需要而是由你的荷包来决定。照过去的标准,很多可出可不出的书和根本达
不到水平的书,现在都可泛滥。那些喊“出书难”的作者,力道真是用错了地方。与其
发牢骚,不如去捞钱。有了钱,小学生作文式的文章都能收集起来出版,何况你的煌煌
巨制。前几年,有位刚从鲁迅文学院毕业的作者跑来找我,要我给他安排工作。我说你
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刚出校门还没有单位,何不趁此多在社会上跑跑,先当个体户,既
有了生活积累,又能赚点钱为今后创作作准备。可是他错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不收留
他,愤而离去。前不久在街上碰见,好像他就有点“悔不当初”了。据他说他的一位
“鲁文”的同学,就是照着我的路子走的,现在已经有了几百万,“除了不倒军火什么
都倒”,别说出一本书,开家专印自己著作的出版社都富足有余。
因为有这种情况,郑柯就有点担心,害怕读者也把他的这本辛辛苦苦、倾注了个人
心血的小说集当成那一类出版物,尽管他为了出这本书也付出了一定的“跑钱劳动”。
要我作序,除了前面所说的那层意思外,还有点想取得一个“证书”的味道。证明什么
呢?就是证明他这本书值得一看。
可是,我的确不怎么太乐观。我总觉得现在认真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古人说,读书,
要头顶上再长一只眼。庙里的菩萨有许多是三只眼的,中间那一只,就是所谓的“慧
眼”。郑柯的小说,如果你光用正常的两只眼睛去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情节并不
复杂,不如武侠或通俗小说吸引人;人物,也没有惊心动魄的高大形象或令人玩味不尽
的阿Q式的典型。翻过去,也就完了,留不下深刻的印象。但是,要是你开了慧眼,你
就能看到篇章中弥漫着一股灵气。其实,千古文章,难得的也不过在这一点上而已。
开慧眼,那需要内心极为宁静安详。所以古人在读书之前都要先焚香沐手,正襟危
坐,然后平心静气地翻开书本。现在,一般人哪能有内心宁静安详的快乐。成天营营苟
苟,争利于市,争名于朝。于是只好去找些武侠或通俗小说聊以打发“争余”的时间了。
所以我已经预料到郑柯的这本集子发行量不会很大。如果它能在真正的文学圈子里引起
评论界的注意,我就为他感到高兴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即使引起了文学圈子的注目,又如何呢?文学事业,是一个要
耐得住寂寞的行当;“人不知而不愠”。真正有灵气的种子,正是在寂寞中得到内心无
比的快乐的,而且也只有从寂寞中得到。有人可能说,你张贤亮老是热闹,你才说这样
的风凉话。叫我们寂寞你却不寂寞!事情看来好像是这样。而我,真心的,从来也没有
把热闹或不热闹当作一回事。如果我老想听别人说我些什么,被别人所左右,我也就失
去了自己的“阿赖耶”识,写不成东西了。可是,郑柯是一个江南才子,又是一个年轻
的作家,他是很想热闹一番的,我知道。我以为,凭他,既年轻,又有才气,热闹,也
可能热闹得起来。我只希望他热闹或不热闹之后,有一番思索。
我想,我的话最好到此为止。序不应该是引言或索引,何况我这又是“有感无序”。
…
边缘小品 土地渴望生命和智慧
——为三北防护林建设局所编的报告文学集而写的序言
公元前五二五年,释迦牟尼痛切地感到人生须臾却苦海无边,浩瀚的哲学著作又使
人无所适从,而抛妻弃子,逃离宫廷,流浪到菩提迦耶的一株菩提树下修行。七七四十
九天以后思想发生了飞跃,也就是达到了顿悟,创立了佛教。佛教对人类文化的贡献,
现在已是众所周知的了。
但是,如果没有那一株菩提树呢?
稍后,中国的孔夫子周游列国推行自己的改革政策遭到失败,回到老家办起了教育。
中国的第一所高等学校,就设在今天山东曲阜县的一方杏林里。弟于三千、圣人七十有
二,皆出于郁郁葱葱的杏树园。西汉以后两千多年,孔子学说一直是中国文化的正宗。
如果我们的嗅觉再灵敏一点,就可以闻到儒家经典里其实有一股苦杏仁的清香。
在西方,生于公元前四二八年的柏拉图,待自己的思想已初步形成体系时,在雅典
创立了他的传播基地,名为柏拉图学园。国内林木葱茏,据后世记载很像是一处风景优
美的“旅游点”。这一片树林中结出了一颗硕果,就是亚里斯多德。他从公元前三六七
年开始在这片林中徜徉了二十多年之久,终于成为继柏拉图之后的西方圣哲。现在,当
我们评论西方文化时,追根溯源,总会寻到柏拉图身上。从亚里斯多德到圣克古斯丁,
从巴斯卡到怀特海,无不受了他的影响。正如怀特海所说:整个西方文化,如果要找一
个恰当的概括,那不过是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释而已。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整
个西方文化,是在希腊的一片小树林里诞生的。
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说法,人类是树林里的猿猴变的。树林养育了猴子,当然还有其
它动物,可是唯独猴子变成了人。变成了人的猴子们第一次大规模的集体行动,就是走
出树林。
《圣经》的说法又不一样。据《圣经》记载人是上帝造的。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之
后把这一对活冤家放到伊甸园。伊甸园名之为“园”,可以想象那是一处有树有水有花
有草的好地方,我们的老祖宗就悠哉游哉地过着不愁衣食的生活。可是老太太夏娃如目
前某些时髦的女士,物质的丰富不能满足她精神的需要,竟受蛇的诱惑吃了禁果。她有
了智慧不要紧,却害得亚当和我们这些当子孙的从此失去了伊甸园,以致于人人都要
“自谋出路”了。
不管是科学也好,神话也罢,我们都可以看到相同的两点:第一,人成为人的过程
是在树林里进行的;第二,在人成为人,长了智慧之后,人就走出了树林。
那么,人走出树林以后又怎么样呢?
我们且不说外国人,先来看看我们这些“黄帝的子孙”。
中国的西北部,据历史记载原是林木繁茂水草丰盛的地方,今日的陕西、甘肃一带
是周天子的养马场。即使到汉,我们还可以从《汉书》、《三国志》等史书里看到有关
这一地区的地貌描写:一串不加标点的木刻字行中,浓郁的绿色会扑面而来;翻动每一
页,都会给你带来习习的荫凉的微风。
但是,现在你还能在这一地区见到那么悦目爽心的景象吗?
今年六月,我从巴黎回国,飞机掠过喜马拉雅山脉,经西藏、青海、甘肃、陕西、
山西、河北到北京,三个多小时的航程里游子的眼睛不时地俯瞰着祖国大地,看着看着
我的心不由得酸楚起来。那真是满目黄沙,惨不忍睹,焦灼的土地似乎执意要把人的眼
泪吮吸干。裸体的女人是美丽的,如果你用一种艺术家的眼光去看的话,而赤裸裸的、
没有一株树遮掩的土地却是丑陋的,不论你用什么眼光去看都毫无美感。
在空中,我顿悟到中国这片国土上林本凋敝就是中国文化衰弱的一个重要原因。
西北,是中国两条大河的发源地。两河文化从源头开始,才顺水流向中原,流向沿
海。现在我们屡屡引以自豪的汉唐魏晋文明,无不以陕西甘肃为中心。当初的丝绸之路
绝不像今天这样荒凉,当我们观赏敦煌石窟艺术和秦陵出土的铜车兵马俑时,莫不拜服
在古代人高度的艺术创造力面前。这一带是水的上游,中国文化的上游,也是中国人智
慧的上游。而曾几何时,上游衰落了。与文化和智慧的衰落同步的,恰恰是林木的衰落。
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正是林木的衰落致使文化和智慧的衰落。
没有树就没有人类,没有树就没有人的智慧。人和人的智慧都是在树林里产生和发
展的。
黄帝的子孙,或说是猴子的后代,上帝的创造物,在失去绿色的遮荫下生活,在光
秃秃的石头滩上生育,一代又一代,皮肤变得粗糙了,表情变得呆痴了,神经变得麻木
了,大脑竟然也萎缩了。在森林里生活的野兽都比在秃山沙漠中生活的野兽活泼健壮、
皮毛光亮。何况万物之灵——人乎?试把如今踽踽在贫瘠山区的农民形象和秦陵出土的
兵马涌外貌相比较,就可看出我们的人种在退化。
有多少地方没有树,便有多少地方的人失去天地钟灵之气,叫人才怎能产生得出
来?!
也许是大自然对我们这些“黄帝子孙”太宽厚了,大自然赏赐给我们的东西曾使我
们几乎垂手可得。中国这片国土曾经是一座伊甸园,不然,中国便不会成为世界文明古
国。“老子过去也阔过!”此话倒也不假。于是,我们便成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