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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却上床拉被子盖在了身上,对郭逵道:“若有人找我,你就说我病了。”
郭逵点点头,出了房间后,心中想到,“狄大哥难道因为生气夏竦的那番话,这才以病托词,不想领军了?可狄大哥应该不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呀。”
坐在院中,郭逵捏着大哥给的书信,心情激荡,又很是奇怪,暗想大哥既然没死,那就回来好了,为何再不回京城呢?
郭逵满是不解,拆开了书信,只是看了几眼,脸色已变。等到看完书信后,神色恍惚,手一松,那信已掉在了地上。风一吹,郭逵回过神来,忙捡起书信,妥当地揣在怀中,然后呆呆的坐在庭院,脸色阴晴不定。
晌午时分,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郭逵抬头望去,见到阎士良带着几个人宫人入内,见到郭逵,喊道:“郭逵,你怎么还在这里?狄将军呢?圣上以为你们很快要入宫,等你们半天了。”
郭逵缓缓起身,露出为难的表情,“狄……二哥,他病了。”
“病了?他怎么这么时候病了?他怎么能病呢?”阎士良一连三问,大是疑惑。
郭逵心头火起,叫道:“他是神仙?他不能病吗?”
阎士良骇了一跳,退后几步。感觉自己说的有些问题,也奇怪郭逵为何会发火,忙笑着圆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夏相说他才见到狄将军,那是狄将军还好呢?”
郭逵冷淡道:“很多事情难说的。”
阎士良心中不悦,感觉郭逵和昨天都有些两样,但事情紧急,还是先请郭逵领他去见狄青。等入了房间,阎士良见狄青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也有些心慌,问长问短,狄青像是迷糊,只轻声说句很累,然后就闭目不语。
阎士良见状,暗想总不能把狄青抬到大内去,出了房间,对郭逵道:“郭逵,怎么办呀?”他神色很是着急,一时间没了主意。
原来赵祯早朝时,就和文武商议如何平定侬智高作乱一事,狄青回转京城、出现在大相国寺的事情,早就风传到京城禁军耳中,又传到了大内。赵祯一听,精神大振,暗想依狄青的性格,多半很快就要入宫见驾,因此开始和文武百官商议国事,顺便等待狄青入宫。
不想等了许久,狄青影子不见。赵祯不解,忙命阎士良来找郭逵问问情况。
郭逵闻阎士良问计,说道:“什么怎么办?告诉圣上说狄青病了就好。”
阎士良急道:“你说得倒轻巧,眼下战火都要烧到京城了,没有狄将军怎么办呢?你跟我入宫去解释。”他不由分说,拉着郭逵就出了郭府,直奔大内。
狄青等院门关闭,这才起身靠在床边,嘴角中带分哂然的笑。
他坐在床榻上,直等到黄昏日落时,郭逵这才回转。郭逵进房后,端着饭菜放在桌上,还拿来了两坛子酒。
狄青以为郭逵会说些什么,郭逵却是什么都没问,也没说到了朝廷如何,只道:“狄二哥,今日我陪你……或者说,你陪我喝酒,不醉不归,如何?”
狄青略有诧异,感觉到郭逵有些异样,但终究也没有问什么。二人各自捧起酒坛子闷声喝酒,等两坛子酒喝下去后,郭逵竟又出去拎了两坛回来。
二人喝到半夜,郭逵已很有些醉意,灯光下醉眼惺忪,突然望向狄青道:“狄二哥,我都知道了,原来……唉……”他长叹一声,再不多说什么。再喝了半坛酒,已昏昏睡去。
狄青见状,心中古怪,暗想郭逵白天还不是这样,为何从宫中回来后,就沉默了许多呢?难道说在宫中,赵祯让郭逵受了委屈?可感觉又不像。见郭逵歪歪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倒在地上,狄青暗自摇头,扶着他起身,将他放在床榻上安置好。
扶起郭逵的时候,触摸到他怀中的那封信,突然想到,郭大哥给了小逵一封信,他是看信后变成这样的?
终于抑制住看信的冲动,狄青只是给郭逵去了鞋子,盖上了被子,然后坐在桌旁喝着酒,想着心事,再过一会儿,也伏案睡去。
第二日郭逵醒来,话也不说,就出去为狄青买了饭菜回转,然后就离开了郭府。狄青装病,依旧不出郭府,等到黄昏时分,听有脚步声到了门前,叩了两下。
狄青知道那人绝不是郭逵,又奇怪这时会谁来,低声道:“请进。”
房门打开,狄青楞了下,下了床榻,起身施礼道:“庞大人,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竟是庞籍。
庞籍见到狄青,脸上露出分微笑,四下看了眼,见房间凌乱,轻轻叹口气,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狄青,你素来沉稳谨慎,这一次,为何要咄咄逼人呢?”
狄青也跟着坐了下来,淡然道:“我若是卧病在房,喝酒浇愁也算是咄咄逼人的话,天下之大,已无我狄青的立足之地了。”
庞籍微滞,半晌才道:“你言重了。”岔开话题,庞籍道:“昨日郭逵已向圣上说明了你和夏相的误会,郭逵说你是因受气而病,圣上听了……对夏竦很是不满,命夏竦三日内,必须上你府中赔礼致歉。狄青,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必定要让夏竦下不来台呢?听我一句话,以国事为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吧?”
庞籍虽为狄青抱不平,但这次前来,倒也抱着让狄青息事宁人的态度。
狄青哂然一笑,“这么算了?夏竦没来,怎能就算?”
庞籍为难道:“狄青,你这是何苦,你素看大局,为何执着在一角呢?”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有心无力。
他感觉到累了,也感觉到老了,要是十年前,他庞籍也不会这么劝狄青的。
是不是因为,人一老,考虑的就多呢?
狄青霍然站起,一掌就要拍在桌案之上。见庞籍惊慌,那一掌终于缓缓的放下来,转身望向窗外,冷冷寒风中,斜阳随风而走,穿窗而过,落在那沧桑的脸上。
“不错,我素来看大局,这是范公教我的。他说我不知书,让我多读书,可书读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很多事情反倒越来越不明白。我以大局为重,当年我没有杀了夏家父子,让宋军万余英魂尽丧三川口。我以大局为重,对韩琦、任福一忍再忍,结果导致数万宋军死在三川口。我以大局为重,出使契丹,镇守河北,丢下了西北战局,结果定川寨又死了万余宋军,种世衡死在细腰城,以大局为重的范公已被赶出了京城。”霍然转身,夕阳余辉耀在狄青的双瞳,光芒如火,“庞大人,你告诉我,那死的近十万宋军,死在边陲的一帮英雄好汉,无辜被贬的范公,该以什么为重?”
庞籍神色黯然,垂下头来,无话可说。
“不错,我狄青是莽夫,出身行伍,我懂得不多。可我知道谁都命都只有一条,谁有没资格轻贱别人。这话我当年对韩琦说过,这些年过去了,我依旧这么说。我以大局为重,死里逃生后,知道岭南有难,就赶回京城希望尽绵薄之力,可他们是否以大局为重?我狄青多年拼死,刀口闯关,解百姓之危难,难道就为了让他们说一句,区区一个赤老,怎配那种风光?我狄青不配,他们可配?”
庞籍身躯颤抖,想说什么,可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狄青越说越是激愤,咄咄的望着庞籍道:“庞大人,我听说这次岭南有乱,你第一时间推举我狄青出战,我谢谢你的器重。可我若带兵出战,那些士兵如果问我,狄青,你就算身在高位,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赤老,那他们舍生忘死,这一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父母,再也见不到见到妻儿,再也见不到兄弟,他们在别人眼中,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赤老的称号?庞大人,你书读得多,你口才好,你能告诉他们,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吗?”
庞籍缓缓站起,身躯颤抖,脸色歉然道:“你说得对。我这次不该来的。”
狄青长叹一口气道:“不错,你的确不该来。在那些不是赤老的人眼中,我狄青不识抬举,不能以大局为重,可我要问他们,他们要面子,难道我狄青就不要脸?好吧,这次,我就不识抬举,他们的大局是保荣华富贵,保江山稳固,他们若喜欢,自己去平乱。我狄青的大局就是一个人,那就是杨羽裳。她当年对我说,狄青不该受那些人的轻贱。我狄青可以一无所有,我狄青可以死,但我答应过杨羽裳,此生再不会受别人的轻贱!就算我明日被贬,就算我被刺配三千里,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若不见夏竦给我认错,我不领军!”
庞籍点点头,腰背略有弯曲,似已不堪重负。许久后,他才道:“我知道了。你说得对,错了就错了,找多少借口都一样是错了。错了就错了,错误一定要要犯错的人弥补才行。”他望了狄青许久,又是点点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又缓缓的带上了门。
狄青一腔愤怒发泄了出去,浑身突然空空荡荡,缓缓的坐下来,嘴角带分哂然的笑,“可谁肯承认自己错了呢?”
狄青呆呆坐在房中,郭逵推门走进来,手中还是拿着两坛酒。郭逵方才就在屋外,已听到了一切,他像有千言万语,可他只是说道:“狄大哥,我陪你喝酒?”
狄青点点头,拿过那坛酒喝了几口,只感觉口中满是苦涩的味道。
二人喝着闷酒,到了深夜时,郭逵又是醉眼迷离,突然房外有人敲门。
郭府也没什么可偷的东西,再加上街坊百姓都对郭家很是敬重,郭逵粗心大意,院门素来虚掩。来人显然从院门直入到了房前。
狄青、郭逵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惑。
庞籍都走了,这时候,还会有人来此?难道是夏竦前来认错?可夏竦那样的人儿,只怕打死也不会向狄青认错,不然他以后怎么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抬起头来?
狄青见郭逵已有八分醉,只能自己起身到门前,打开了房门。
一溜月色出照下来,落在房前那人的脸上,狄青见了,吃了一惊,失声道:“圣上?”眼前那人,神色肃穆中带有忧愁,隐有无上的威严,赫然就是大宋天子赵祯!
狄青从未想到过,赵祯竟然亲自到了郭府!
月色清冷,如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