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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微笑道:“任福白豹城一战后,心高气傲,不听人言。他眼下有恃无恐,认为四方都是宋军的堡寨,身后又是武英的兵马,就算不能胜,也有后路可退。不过他没有想到过,兀卒早率精兵十五万来到泾原路,就在这里等他。而他依赖的堡寨,到时候只怕可望不可及。”
风起云卷,天边不知何时涌起浓云,盖住了苍山,天地间满是萧杀之气。
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元昊手指在小雨中跳跃,如同个轻快的雨滴,“我们虽收买了宋军的西路巡检常昆,让他谎报军情,使韩琦、任福等人相信我军南下的兵力并不算多。但我们也只有一天的机会,迟则生变!”
张元道::“任福高歌猛进,命手下只带一日的口粮,明日就已粮尽。”
元昊握掌成拳,双眸凝视着右手,平静道:“那好,传令下去,命窦惟吉所率灵州兵马,全力困住笼络川的武英部,务必不放一骑过来!命洪州都统军克成伤扼住前往张义堡、笼竿城的道路,绝不能让任福回去!任福兵败,无法过笼头山,三路不通,必定退守羊牧隆城,我就在城外等他!”
元昊没有多说什么,但眼中满是决然,似乎已料定任福必败。
他有什么底牌,能这么有恃无恐?
张元思索道:“但羊牧隆城的王珪也是骁将,多半会出兵支援。兀卒不能掉以轻心。”
元昊哂然不语,轻轻拨了下弓弦,只听到“铮”的声响。
那声响如铁骑踏关,兵戈锋行,杀机已显。
他的用意很明显,来援救的是骁将也好,骠骑也罢,他照杀不误!
见张元并不退下,元昊缓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张元犹豫片刻,说道:“刚得到最新的消息,狄青烧了贺兰原,杀了那里的正副军主破浪兵和谠珥千战……他烧了贺兰原、毁了铁门关,已兵进宥州!”
元昊手指在箭簇上缓缓摸过去,停在银箭之上。
银箭泛着淡淡的白光,当初他就是用这枝箭,射杀了吐蕃三大神僧之一的金刚印。
他是不是想用这枝箭对付狄青?
元昊知道镇守贺兰原的是山讹,可狄青竟轻易的击败了山讹?
良久,元昊才道:“没藏悟道在做什么?”
张元道:“没藏悟道正在配合兀卒的攻势,重兵防范仲淹等人抢回金明寨。狄青兵行险招,没藏悟道暂时无法应对……”
元昊笑笑,淡漠道:“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没藏悟道知道不能全守,放弃一部分地方,也是明智之举。这世上本来就是强者为王,弱肉强食。想要不挨打,只有比别人更强!宋廷腐朽昏庸,群臣贪婪享乐。契丹太后掌权,国主尚幼,平稳这些年,已失去狼牙利爪。大夏崛起,锐不可挡,此乃天赐我的机会……一个狄青,挡不住我一统天下的步伐!”
张元皱眉道:“但狄青得范仲淹支持,如虎添翼,迟早必成兀卒的大患!”
元昊笑笑,满是大志的眼眸突然有种狂热,他目光投远,一字字道:“那我等他!”
天沉沉云起,雨淡淡生烟。
淅淅沥沥的雨,湿润了地上的泥土,却浇不灭那巅顶之人的壮志豪情。元昊望着宥州的方向,只见乌云蔽月,人迹踪绝,神色中,有着说不出如雨寂寞。
第三十四章长歌
王珪心急如焚,因夏国大军倏然而至,围困了羊牧隆城!
王珪知晓对手重兵前来之时,立即闭城备战。羊牧隆城守军数千,但从北面杀过来的夏军,满山遍野,难以尽数。
王珪大惊,不明白为何任福不久前还传来要全歼入境夏军的消息,怎么转眼间就有这多夏军来攻。王珪更不解,夏军前来,西路巡检常昆本在羊牧隆城北的得胜寨巡视,为何没有半分消息传过来?
夏军并不攻城,只是扼住王珪的出兵。王珪虽派游骑出去报警求援,但游骑到东山而止。
东山附近有夏军最犀利的骑兵铁鹞子游弋,宋军游骑无法冲过。
夏军屯聚在东山之南,到底是什么用意?王珪不知晓。他更想知道,现在任福如何了?
正焦灼时,有兵士急匆匆赶到,“王将军,任都部署的人来了。”
王珪又惊又喜,不解城外均是夏军的骑兵,任福的手下是如何冲到了城下?无暇多想,王珪急招来人。那人浑身是血,满面尘土,见王珪后,立即跪地泣道:“将军,任都部署大军被围好水川,请将军出兵救援。”
王珪大惊失色,暗想昨天任福还有消息送来,说已围困夏军于笼头山,怎么今日就被反困在好水川?
好水川就在羊牧隆城的东南,平原开阔,利骑战!
任福不是在笼头山吗?怎么会跑到了好水川?
王珪心中起疑,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任大人追击夏军到了笼头山,结果被夏军所败……”
王珪忙问,“夏军不过万余兵马,任大人带数万兵马,还有武英支援,怎么会败?”
那人悲愤道:“夏军有诈。在天明时,夏军从北方冲来了数万兵马,将武英部团团围困,切断任大人的后援。而在笼头山的万余夏军中,竟夹杂着夏军的三千铁鹞子!”
王珪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想听闻夏国铁鹞子总数也不过三千有余,说可抵十万擒生军。任福猝不及防,被这多铁鹞子攻击,怎能不败?
那人果然道:“任大人本命桑怿将军带三千前锋和夏军对攻,不想夏军铁鹞子全出,桑怿将军不能敌,当场阵亡。”
王珪心中一痛,桑怿是他当年在禁军时的好兄弟,不想就这么去了。
那人又道:“夏军趁机攻击,任大人不及布防,我军数万兵士被冲的七零八乱。这时又有夏骑兵攻击我军的后路,任大人支撑不住,只能向王将军所在的羊牧隆城奔走,期望依城作战。等任大人冲到好水川时,见路上有数个木箱,箱中有飞禽振翼之声。任大人命人开启箱子查看,不想里面飞出几十只鸽子,夏军见鸽子飞高,从东山冲出,将我军围困在好水川。任大人冲不出包围,逃不过追杀,这才派人冲出重围,求王将军救援!”
王珪脸色苍白,半晌才道:“你是如何杀出重围的呢?”
那人霍然抬头,眼中含泪,叫道:“王将军莫非不信卑职?”蓦地拔出单刀,已刺入腹中。
单刀入腹,透背而出。王珪一惊,急抓住那人手臂道:“你何苦如此?”
那人嘴唇喏喏蠕动,低声道:“请王将军出兵。”他缓缓倒下去,双眼不闭。王珪凝望着一地鲜血,惨然笑道:“好,出兵去救任大人。”
旁边有一李姓参军劝阻道:“王将军,若此人所言是实,敌势浩大,若是出兵,与飞蛾扑火何异?还请王将军三思。”
王珪半晌才道:“今我军有难,既已知情,当驰往救援。今日不救,他日何人救我?”
李参军垂下头来,再无言语。
王珪振奋了精神,喝道:“男儿在世,不愧天地。我军有难,当赴汤蹈火救赴国难。点兵,出城!”
羊牧隆城沸腾起来,王珪披甲持槊,已冲出城池。他带出四千兵马,只留两千兵力守护城池。
等近东山之时,王珪已听到山的那头杀声震天,兵戈铿锵,燃了心中热血。
这时响炮震天,远处夏军早迎来了数千骑兵,静静列阵以待。王珪心中微沉,暗想夏军知羊牧隆城会出兵,早就有准备。只是略有迟疑,王珪稍整阵型,已喝道:“冲过去!”
他既然出了城,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王珪一马当先,持槊猛攻,夏军微触即退,只是此军才退,又有生力军拦阻。
雨已停,血更涌,东山两侧,兵戈峥嵘。
不知多久……
天空现出分亮色,一缕阳光透出厚云,斜照在王珪的脸上,王珪这才惊觉,原来已午后,他厮杀了数个时辰。东山那边杀声仍在,他已十数次冲击敌阵,但仍冲不过夏军的骑兵阵。
夏军实在太多、太过厚重。
那汹涌的骑兵,仿佛永无止歇。
王珪回头望过去,见到身边已剩下不到半数的兵马,每人脸上均已露出疲惫之意。无人不伤,无人不伤痕累累。
王珪马槊已折,换了铁锏,望着胯下的马儿都口吐白沫,听着东山那面的杀声,心如刀绞。
他终于缓缓的举起了铁锏,哑声道:“杀!”
身后静悄悄的并没有声息,王珪霍然回头,见到了众人脸上的犹豫。
为何不攻?王珪想问,突然发现手掌钻心的痛,低头望去,才发现铁锏已弯,手掌破裂。他虽有勇气再战,但一双手已难承受如此的鏖战。
“王将军……不行了。”有兵士胆怯道:“敌军太厚了,我们根本冲不过去。我们何必……”见王珪望过来,那兵士懦弱无言。
目光从那兵士脸上掠过去,王珪望在余众的脸上。所有人都有了迟疑、畏惧和疲惫。
王珪下马!
众人均舒了口气,夏军虽厚,但均在东山,并没有对他们形成合围之势。王珪若回返羊牧隆城,众人还有活命的机会。王珪也是人,王珪也会累……
王珪跪了下来,没有向兵士跪倒,只向东方而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王珪何意?
那面的夏军,也缓了攻势,默默的看着对面的宋军。这十数次的冲杀,让他们也是心惊疲惫。他们并没想到,宋军中除了狄青外,还有如此刚烈勇猛的将领。
东方有夏军,但更远的东方却是汴京。
王珪向东方三拜,喃喃道:“臣得圣上厚恩,才能有如今之荣耀。今日臣非负国,实则力不能也……”众兵将垂头,几欲落泪,只以为王珪也放弃了进攻的打算。王珪挺起腰身,嘴角反倒露出丝笑容,“臣不敢求旁人赴死,只能独死报国!”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在永定陵之时,夜月飞天曾说过一句,“夜月飞天不才,只求和你叶知秋一战。”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过是重演反复。
千古艰难唯一死。
他王珪已不怕死,还怕什么?他只求一战——堂堂正正的一战。
或许别人不解,或许别人不从,或许太多或许……但他王珪明白自己做什么,这已足够。
翻身上马,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