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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我问她我生日是哪天,她就给我钱,给我信用卡,让我别打扰她工作!工作,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比爸爸还重要吗?”
“很危险!不要再往前了!”林哲紧紧地抓住她的脚,防止她掉下去。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湿了,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眼泪,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是雨水。
“所以,爸爸和她离婚了,我想跟着爸爸,可她却怎么也不让我和爸爸走,吓唬我说爸爸要给我娶后妈,剪我的手指头。
“可是,我真的跟了她又怎么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以前还有爸爸在家里陪我,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呀!我好害怕呀!
“虽然我有朋友,但总不能让她们每天都到我家里来呀!我就一个人……我就一个人……”
很大很大的家里,一个很小很孤单的孩子,缩在沙发深处,缩在墙角里,为不知名的恐惧而惊怕着,却没有人拯救她。
林哲的心中溢满了对这孩子的母亲的愤怒,他真的很想紧紧抱住这个孤单的孩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的身体一定会吓着她。
“我再也受不了每天都那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离家出走。我第一次不见的时候,妈妈是真的很担心,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派出所里找到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屁股,我们两个都哭了,但是我很高兴,因为她来找我了。
“可是,回去以后她根本就没变!还是整天整天看不到她人影。我受不了一个人在家,就又跑出来,她又来找我回去……”
然而,任何事也是有限度的,在母女两人三年的拉锯战中,母亲也慢慢麻木了,到后来,甚至告诉她叛逆讨厌的女儿,“我会给你的信用卡提高额度,你爱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吧!”
于是女儿和母亲,比赛起了“谁能更加冷漠”的游戏,在一次次出走的戏码中,母女两人的心越走越远。
“我就想让她多注意我一点!多看我一点也行,为什么她不管我?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她花在任何人身上的时间都比我多!我恨死她了!”
林哲想像着这个孩子一次次被迫离家出走的情景,立时心痛如绞。
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已经拥有的人不珍惜,无法拥有的人却想求也求不到?
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如果……她来当他们的女儿?他一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对待她!他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是的,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话─
接完林哲报告他和小姑娘都在外面的电话之后,楚红一直觉得心慌不已。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这个预感是怎么来的,但她感觉得到,一定和林哲有关。
她急匆匆地穿上刚脱下的鞋,连皮包都来不及拿,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去。
温乐沣听到隔壁关门的巨响,以及女子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便开门去看究竟,正巧和楚红对了个脸对脸。
“怎么了?”
“林哲……我觉得林哲一定出事了!”
温乐沣向屋里叫了一声,“哥!”
正在看电视的温乐源像弹簧一般地跳了起来,换上鞋子,三个人一起跑出了公寓。
小姑娘跪在窗台上的膝盖,猛地打了个滑。
她惊叫一声向前栽倒,她的脚踝从林哲的掌骨中滑脱了出去,林哲用力地一抓,却只抓到了她一只鞋。
大风卷着更加猛烈的雨,灌入了房间里。
林哲早已将帽子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为手中的小鞋子微微地一愣之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了窗户。
小姑娘尖叫着不断下坠。
但是,她的身体仍然受着风的阻力,而随后落下的林哲,全身没有半丝肌肉,风从他骨骼的间隙中呼啸而过。
他很快地追上了她的速度,猛地伸手一捞,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脚。
随即,他另一只手骨“喀嚓”一声插入了墙壁之中,暂时阻住了他们下坠的势子。
“骨头叔─”小姑娘努力地看向抓住她脚的人,却忽然愣住了。
林哲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开始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帽子就已经飞走了,而现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身。
“你听着!”他在风中用力地大声喊:“现在你不要管我是什么样子!闭上眼睛!叔叔一定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小姑娘有极短时间的沉默,但是,她很快地就接上了他的话,“我相信你!骨头叔叔!”
骨头叔叔……林哲自嘲地笑笑,现在……真的是骨头叔叔了吧。
希望以后他别变成这个孩子的恶梦就好。
前臂骨支撑不住小姑娘的体重,“啪喳”一声断裂了。两人又开始飞快地下坠,小姑娘不断尖叫。
林哲将剩余的断臂再次猛插,又插入墙壁之中,两人又停住了。
楚红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都湿了。
可是,她全顾不得这些,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四处寻找着林哲在电话里所说的那家酒店。
“真的是红杉酒店吗?”温乐源手放在额前,挡住流入眼睛里的瓢泼似的雨,身上冷得直发抖。
“没错!林哲是这么跟我说的!”
温乐沣从远处跑过来,指着自己身后大叫道:“是那里!红杉酒店在那里!”
雨水,是驱魔除恶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句应该是从来没听过的话,在林哲耳边悄悄响起。那是“衣服”对他说的话,他后来才想起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身上的力量才会流泻得这么快,现在,甚至连骨骼之间的连接,也很难保持了。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手中的小孩。他一定要救她,让她安全落地。
可是现在,他们距离地面还有十多层的距离,这么跳下去,小姑娘必死无疑!
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一定要想出来!一定要!一定……
对了!他对小姑娘叫道:“你听着!我马上就要跳下去了!
“在掉到地上之前,我会尽量把你往上扔,你要保持住平衡,让脚先落地!你行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林哲笑起来:“我没有问题!你看我这样,还怕什么呢!”
“可是─”
“没时间了,我支撑不了多久的!你准备好了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林哲正想放弃已经开始断裂的臂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小姑娘叫道:“要答应叔叔!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外面很危险!你妈妈一定很担心你!”
“叔叔,你干嘛现在说这个!”
“你答不答应叔叔?”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再次用力点头,“我答应!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林哲吁了一口气,看向墨黑的雨滴降落的天际,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姑娘。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绝不让你遭受半点痛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萌萌!”小姑娘用很大很大的声音说:“我叫张萌萌!张─萌─萌!”
“好名字……”
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也会拥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啪喳”一声,上臂骨也断裂了。
两人像风里两匹轻飘飘的白布,向地面飞去。
在落地之前的那一秒钟,林哲脑海里只回旋着一句话─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对你讲,对不起,楚红。
当你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时候,那种痛必定是撕心的,惨烈的。
那么,如果你第二次又失去了那个人呢?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做好再次失去的准备之前?那种痛,是否会变成十倍?百倍?千倍!
楚红听到了骨骼散乱地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之后才是小姑娘摔落在地的痛呼。
然后她回头,用似乎是慢镜头的动作,看着林哲的头骨滚落台阶的模样。
她看着他的腿骨一路蹦跳着跃至街道正中,被满是泥水的汽车一辗而过,听到了它折断的惨叫。
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在想,一直在想,从来没有放弃过地在想─林哲,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这么做其实是不对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爱你,可我无法原谅你。
因为你回来,因为你又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给我剩下。
如果你那时候就离开不再回来,那我必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你让我把最椎心的疼痛品尝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痛。
她追上了他的头骨,在泥水中发疯似地寻找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但是,他已经被摔碎了,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些残缺的骨块,她只能拼起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回林哲。
温乐沣抱起了小姑娘,她紧紧地抓着温乐沣已经湿透的衣服,看着林哲已经摔碎的骨骼,尖声号啕。
温乐源抓住了徒劳地拼装着林哲的楚红,她拼死挣扎,在他身上又踢又咬。
他把她的手腕拧到身后去,在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嘶吼着,“林哲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没有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楚红尖叫,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在林哲的手中,楚红也许的确曾抓住过某些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忘了,林哲早已开始腐朽。
从他的手中,她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应当珍惜─我们当然应当珍惜。但是,当你发现你手中紧抓的东西,已经腐烂了的时候,为何还要继续紧抓不放?
请放手。
然后,你才会明白,这个决定会有多正确。
立冬的雨水落到人的身上,冷得人全身发颤。
从今以后,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
楚红望着深黑色的雨滴降落的天空,持续不断地尖叫。
第二天,雨停了。
可是,天依然灰蒙蒙地,好像随时都会有雨水从那里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