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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装的。虽然她有心做最后的争取,向命运做最后一次抗争,希望能在离开钱府走上绝路的情况下,重新找回项文龙的爱,但过去和项文龙的情意,却是真实,哪怕她在钱府表面风光,故意驱使自己去嘲笑鄙视项文龙,午夜梦回时分,还是在眷念当初的美好,不是吗?
项文龙取丝帕给她擦,她接过去,拭泪的动作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娟秀文雅,再狼狈也不会走形。
若是沈小妹,轻易是不会哭的,若真的哭起来,泪水便糊了一脸,胡乱抹着,咬牙切齿的抹,恨不得把脸皮撕破的狠绝。
这时,项宝贵故意撇下侍从,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将医馆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将日昭剑一把插在桌上、项文龙与沈芸之间,嗡嗡震颤着,寒光凛冽。
“爹,您知不知道娘昨晚回家后多伤心?她为您做牛做马辛苦了将近三十年,为您生儿育女,您就这么对她?”
又狠狠一指沈芸,把她吓了一跳。“这个贱女人,背信弃义,贪慕虚荣,当初差点没叫人打死您,您现在居然还对这样的贱女人留情?爹,您摸着良心想仔细了!”
项文龙垂头不语,被自己的儿子训斥,可见他做人的失败。
沈芸咬了咬牙,抖着声音争辩:“宝贵,我当年离开你爹是有苦衷的。感情的事,并非恩情可计,若说报恩,难道你的媳妇冷知秋不该好好报答令国公世子吗?”
“嗯?!”项宝贵皱眉,满是杀气的目光扫得沈芸浑身发抖,下意识就站起来,躲到项文龙身后。
项宝贵被踩了痛脚,反倒不急着发脾气,坐在项文龙对面,看着右手掌心出神。薄茧,长指,骨节,淡淡的琥珀色,微微的暗红,这只手握着剑,杀过多少人?不记得了。但记得娇妻柔荑素手放在掌心的样子,没错,世上没有什么恩情可以比拟他和娇妻之间浑然天成的情意。
“就你这贱人,也敢和吾妻相比较?什么苦衷可以让你嫁给钱多多,还那么对待我爹?就凭你这样的作为,也好意思说和我爹是真情?若是知秋,不论什么苦衷,她也许会离开我,但绝不会嫁给别人!”
项文龙听得心神一颤。
沈芸抖得筛糠一般,伸手扶着项文龙的肩,哭道:“文龙,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心灰意冷,几次想要自尽,是钱多多趁我意识不清,强将我娶进钱家……后来,后来我有了身孕,为了智儿,我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钱多多……”
“闭嘴!你就是贪慕虚荣,就是不肯舍弃锦衣玉食、人前称颂!不用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那么高尚。”项宝贵才不信沈芸的话,弹了弹长指,日昭剑飞起,在空中一翻,便被他捏在手里,指向沈芸。
“啊!”沈芸吓得一把抱住项文龙的背。
“宝贵休得无礼!”项文龙站起身拦住儿子。“你芸姨当年的确有苦衷,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她已经很可怜,你何忍杀她?要杀,你去杀那姓钱的畜生。”
“爹您放心,钱府的人,一会儿我就去料理。但是这个贱女人——”项宝贵依然坐着,横目直视沈芸。“她若不死,爹您打算怎么办?抛妻弃子,和她旧情重圆?还是离她远远的,好好与娘过日子?您自己说吧!”
项文龙面色惨白,额角冒汗,甚至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沈芸。如果那么好选择,他也不用沉吟至今。
“文龙,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我,我愿意给你做妾的……”沈芸抱着最后的希望。
“想得美!”项宝贵没等父亲开口回答,先绝了沈芸的念想。“你做妾,我娘能容得下吗?你想逼死我娘吗?贱人!”
“宝贵!不要开口闭口‘贱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娘的亲姐姐,是你的芸姨。”项文龙从儿子说话的语气里,想起了满口粗鄙的沈小妹,还有她睡觉的呼噜声。
他铁了心不让项宝贵杀沈芸。
项宝贵恨得脸皮发青。他怎么会有这样优柔寡断、意志不清的父亲?从父亲的眼里,他总算也看出来一点端倪,父亲骨子里并不喜欢母亲!
既然不喜欢,为何当初要接受母亲?为何对母亲温柔相待?为何与母亲同床共枕,生下他和妹妹?就因为母亲对他有恩情、对他有真爱?这父亲的骨头是软的吗?脑子里装的是烂泥吗?
项宝贵从来没有那样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儿子,看不起自己的父亲,是一件痛苦的事;作为一个把家族、家庭看得很重的男人,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则是更加痛苦的事。每一个英雄,都希望自己的血液里流着家族高贵的基因,为自己的姓氏而骄傲,从千年前的项羽,到今天的自己。
“难怪当年项家会灭族。”项宝贵捏着日昭剑的手,骨节耸立。幼稚天真的主母,培育出了项文龙这样没脑子、软骨头的继承人,守着让人垂涎的家业,不灭你灭谁?
大树倾,必先自己从芯子里烂了。
“爹,您若不舍得她,便是抛弃了我娘,始乱终弃,您知道么?”项宝贵红着眼眶,“项家怎能有‘始乱终弃’之辈?我不强逼您陪着我娘度过余生,您可以慢慢考虑,继续优柔寡断,但从今日始,项家便是我项宝贵的家,我是主人,您,不再是了!儿子不孝,做一件忤逆的事,从现在开始,将您逐出项家。”
项宝贵说完,一剑将桌子劈成了两半,一阵玄风般,从医馆离去,留下两扇摇晃开阖的门扉。
儿子将父亲逐出家门,真是闻所未闻。
项文龙喘息着,无力的坐下,久久没有言语。
——
杀钱多多的事,项宝贵计划在一个月圆美满之夜。他会做得不留痕迹,让钱多多一家老小、从主子到奴才,通通从世上消失。
在这之前,他需要安抚伤心欲绝的母亲,陪着妻子看望香料铺的倪萍儿,乖乖遵守约定去书院抄书,郑重的和妻子商量如何教导培育儿子成才,当然,还要筹划新的一年需要做哪些“买卖”。
冷知秋看项宝贵做事悠闲,每日依然笑嘻嘻粘着她,变着花样宠她开心,抄书时,看到里面提及“龟血石”做的砚台,软硬适中、温润、细腻、娇嫩,还能驱邪扶正、清秽辟毒,当即兴致勃勃叫夏七飞马去采。
夏七无语凝噎的瞧着冷知秋,冷知秋却在一旁淡定、专注的写着育儿诗,为儿子青霜写的,给他启蒙用。
项宝贵瞪眼:“还不速去?多采两车子这种石头,拿回来,我要亲手给娘子雕砚。”
夏七只好去了。到了山东打听,才知道这种龟血石极罕见,一石难求,怎么采“两车子”回苏州?最后好不容易弄到一块,急忙回苏州复命,倒是沿途探了不少皇帝与朱宁打仗的讯息,也一并报回到项宝贵面前。
日子就在这种有烦恼、又有甜蜜温暖的氛围下,不知不觉的过去。
项宝贵将妻儿护得很好,冷知秋过得舒心,青霜长得健康;冷景易经常来项园看外孙,笑容渐多;项沈氏心冷了,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从前三十年的爱恨,就当被狗叼走了,有儿女和孙子,她咬咬牙便也认了命。
有时候,她会对冷景易叹息:“老娘是个粗人,这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情意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也没被男人疼过,还以为天下夫妻凑一块儿就能过活,没那么多讲究,看来我错了。”
冷景易也叹息:“夫妻情深意投又如何?玉竹还不是红颜早逝,留老夫孤单一人?唉。”
项沈氏便一拍大腿总结:“可能真是知秋说的那样,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唉——!”
“唉——”
两人对着叹息,又互相看不太顺眼,冷景易抱走青霜,项沈氏皱眉生气。
“我说姓冷的老头,老娘已经这么惨了,就靠着青霜乖孙儿给我安慰,你整天来抢走我的乖孙子,还有没有人性!?”
“知秋给青霜写了育儿诗,老夫要念给外孙听,你会念么?”冷景易懒得理她。
“……念什么破诗,那点儿大的孩子懂个屁!你不是什么学政老爷吗?你不用去衙门办事的?把老娘的乖孙子还来!”
远远的,项宝贵抱起冷知秋,低头便是深深一吻。
“知秋,多谢你当初选择留下青霜,为项家保住这一胎,若没有青霜,我真怕我娘熬不过这一关。”
冷知秋踮起脚尖,也在项宝贵唇上啄了一记。
“才不会,你娘刚才说的就不对。她也不是一辈子没男人疼爱,你这个乖儿子不是一向很疼爱你娘的么?有你在,你娘什么坎都能过去。”
项宝贵看她笑吟吟的模样,勾起嘴角得意。
“那是,为夫向来是个好男人。疼娘,更疼媳妇,只要有为夫在,娘子也是什么坎都能过去。”
“咦,从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就算没有你,知秋也能什么坎都自己跨过去。”
“……两码事。娘子,若没有为夫,你真的自己能过活吗?”项宝贵掐着冷知秋的细腰,热情的摩挲着,描摹曲线。
冷知秋红起脸看四周,发觉无人,便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道:“夫君在哪里,知秋便跟在哪里,上天入地,死生相随。”
这话说得很含糊,项宝贵没听清。
不过不妨碍他精虫上脑,大白天又想办了娇妻。
刚抱起来要往一叶吉屋走,身后一声咳嗽,回头看,原来是夏七。“爷,今儿是十五,月圆了。”
项宝贵目光缩了一下,便放下冷知秋,揉着她背上的发丝。
晚上要复家仇,他不能在这样的日子和娇妻同床共枕,不能让血腥污了她的宁静美好。
——
◆◆——冷兔身世——◆◆
再说王氏到了无锡,见到冷兔,现在改名叫冷知行。
少年郎已经长高不少,形貌清秀儒雅,俨然已是一个年轻的儒商,谈吐老成内敛,待人接物温文有礼,眉眼之间常存吟思。
当然这是表面的。真正的冷知行,骨子里是傲气,是不服,是对成就功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