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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孽障又到这里来撤野了。”
姓倪的站起身来,从门后取出一柄钢叉,呛呛啷一抖,说道:“今儿不能让牠逃走了,承志,你也去。”小牧童答应了,奔进右边里,随即出来,手上多了一个皮囊和一枝短短的铁枪。姓朱的把大石提开,一阵狂风砰的一声把门吹开,狂风夹着落叶直卷起来,蜡烛顿时熄灭。在侯康惊叫声中,姓倪的和小牧童先后纵出门去。杨鹏举提起单刀,说道:
“我也去!”他刚跨出一步,忽然左腕被人握住,他用力一挣,那知握住他的五指坚硬如铁,简直是一个钢抓般将他牢牢扣住,丝毫动弹不得。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嗓子道:“别出去,那大虫很厉害。”杨鹏举又是往外一夺,拉住他的人既没被他拉动,也没向里拉,只是抓着不放。杨鹏举无可奈何,坐了下来,拉着他的人也松开了手。
这时只听见姓倪的怒喝声、虎啸声、虎叉上铜环的呛啷声、风声、树枝堕地声,响成一片,偶然还夹着小牧童清脆的呼叫声,两人一虎,显然是在门外恶斗。过了一会,声音渐远,大概那虎受创逃走,两人追了下去。
姓罗的拿出火石火绒点燃了蜡烛,只见屋中满地树叶,侯康已吓得面无人色,侯朝宗和杨鹏举也满脸惊疑之状。众人在寂静中不作一声,忽然远处脚步声响,小牧童转瞬间冲进屋来,笑逐颜开的叫道:“吃老虎肉,吃老虎肉!”侯朝宗见他短枪头上鲜血淋漓,心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武勇,自己手无缚之力,实在渐愧。正思念着,那姓倪的大踏步的走进来,左手持叉,右手提着黄黑相间的一只大老虎,他抓住老虎头颈,往地上一掷,侯朝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里一缩,瞧那老虎一动不动,才知已被打死,那姓倪的脸一板,向小牧童道:“承志,刚才你打错了,知道么?”小牧童低下了头道:“嗯,我不该正面对着大虫放镖。”姓倪的这才和颜悦色的道:“正面放镖并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双镖齐发,同时打瞎牠两只眼睛,双镖脱手之后又须立刻横里跳开。现在你一镖打伤牠一只眼,大虫负痛之后,扑过来的势道更猛,不是我一叉抵住,你这条小命还在吗?”小牧童不敢作声,姓倪的又赞了他几句:“你这几枝镖准头是很不错的了,只是力道欠着一点,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将来年纪大了,腕力自然会加添。”他提起那只大老虎,只见牠粪门上着了一镖,说道:“这一镖要是劲道足,打进牠肚里,已够要了这畜生的命了。”
小牧童道:“明儿我再用心练。”姓倪的点点头,把老虎拖进后堂。
杨鹏举见这两人这样轻而易举的杀了一只大虎,心中栗栗不安,起初以为他们不过是普通乡民,现下看来路道不对,多半是乔装的大盗,如果向自己动手,那决非是他们的敌手。侯朝宗却不以为意,极力称赞小牧童的英勇,抚着他的手问他叫什么姓名,那牧童笑而不答。
当晚侯朝宗和杨鹏举、侯康三人睡在炕上。侯康着枕之后立即酣睡,侯朝宗一时睡不着,过了一会,只听见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侯朝宗侧耳细听,牧童的读书声是广东口音,和中州山陕的语音不大相同,更加觉得奇怪。听那牧童所读的书,竟是自己所不曾寓目过的,似乎说的是兵阵战斗之事,当下好奇心起,披衣下炕,走到厅上来。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潜心读书,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侯朝宗出来,点了点头。侯朝宗走近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书”四个字,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大将军所着的兵法。
侯朝宗向姓应的道:“看各位行径,迥非常人,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
姓应的道:“我们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什么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以读书吗?”侯朝宗见他言不由衷,知道再问无益,说了声“打扰”,又回房去睡了。
朦朦胧胧的睡了一回,忽觉有人推他,一醒坐起,只听见杨鹏举低声道:“这里是盗窟,咱们快走吧!”侯朝宗大吃一惊,低问:“你怎么知道?”杨鹏举点燃火折,走到一只大箱边,掀起箱盖,道:“公子,你看。”侯朝宗一看,只见满箱尽是金银珠宝,吃了一惊,做声不得。杨鹏举把火折交给侯朝宗拿着,把木箱搬开,下面又有一只木箱,他又去扭箱上的锁。侯朝宗道:“不要去看别人的隐私,别惹出祸事来。”杨鹏举道:“这里有点古怪气息。”
侯朝宗忙道:“什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侯朝宗不敢再语言了,杨鹏举扭断了锁,静听房外没有动静,轻轻揭开箱盖,把火折子往箱内一照,两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箱中赫然是两个首级,一个被砍去时间已久,血迹都已变成黑色,另一个却是新斩下的。这两个首级都用石灰、药料制过,所以须眉俱全,并不腐烂。杨鹏举饶是久历江湖,这时也吓得手脚发软,侯朝宗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杨鹏举轻轻把箱子还原,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侯康,摸到厅上来。三人悄悄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心中暗暗叫苦,出尽了平生之力,也推不动分毫。忽然火光一亮,那姓朱的拿了烛台走到厅上,杨鹏举抽出单刀,准备硬起头皮一拚。那知姓朱的并不理会,说道:“要走了吗?”走近来把大石提在一边,打开了门。
杨鹏举和侯朝宗不知吉凶祸福,低头出门,把马牵出来,向东疾驰,三人话也不敢多讲,拚命催马。奔了大约十几里地,心中正自一宽,忽然后面马蹄声响,一个人叫道:“喂,站住,站住!”他们那里敢停,纵马急行,突然黑影一晃,一个人从三人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的马一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提起单刀当头向那人砍去,那人展开空手入白刃功夫,拚斗起来,拆了数招,那人忽地一跃,伸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去。杨鹏举单刀“力劈华山”向他手臂一刀,那知那人这一拳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一个人跃起尚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把他拖下马来,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右手已把单刀夺过。他放开杨鹏举手腕,双手一折,喀喇一声,把那柄刀折为两段,拋在地下。
星光熹微中杨鹏举看那人时,正是那姓朱的那个农民。姓朱的道:“跟我回去。”也不多话,回过身来,骑上自己的马的当先就走,根本不去担心这三个人敢于逃跑。杨鹏举到此地步,知道反抗也是无益,只得乘乘的上了马,三人跟着又回到了刚才借宿过的屋中。一进门,只见厅上烛火明亮,那小牧童居中而坐,其余三人分坐在两旁,大家面容严肃,一语不发。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气一点,昂然说道:“杨太爷今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不必多说。”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怎么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把侯公子主仆放走,把那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保镖做有钱人走狗,本来是有余辜,但他今天见义勇为,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两个招子废了。”
姓罗的站起身来,杨鹏举惨然变色。侯朝宗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道“把招子废了”就是剜去他的眼睛的意思,但见各人神情,想来必定是要伤害他,正想开口求情,忽然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可怜的,饶了他吧!”姓应的与众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朗然对杨鹏举道:“既然有人给你求情,你能不能立一个誓,今晚所见的事不泄漏半个字?”杨鹏举道:“我并非有意窥探,但既然被我见了,自然怪我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英雄好汉。从今以后我不再踏进陕西半步,各位的事我立誓守口如瓶,将来如违了誓,天诛地灭。”姓应的道:“好,我们信得过你是一条汉子,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转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你就这样走么?”
杨鹏举一楞,懂了他的意思,惨然一笑,说道:“好,请借一把刀给我。”姓朱的从桌底下抽出一把利刃,向他横掷过去。杨鹏举手一抄接住,走近几步,把右手平放在桌上,飕的一刀,顿时砍下四个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事与这姓侯的没干系……”众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硬挺住,不禁也佩服他的气概。姓倪的大姆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这样了结。”他转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好。杨鹏举不愿再事停留,等伤口缚好,转身对侯朝宗道:“咱们走吧。”
侯朝宗见他脸色惨白,想是痛极,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一转念,又说不出口。
姓应的道:“侯公子说来和咱们本家有点渊源,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交给侯朝宗。侯朝宗接过来一看,轻飘飘的是一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纹,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姓应的道:“现下天下大乱,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宜在外面乱走,我劝你赶快回家。路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难,你拿出这块竹牌来,就可逢凶化吉。”侯朝宗再看一下这竹牌,丝毫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随口谢了一声,交给侯康收在衣囊之中。三人告辞出来,骑上马缓缓而行。这一番旧路再经,各人心中均是说不出的滋味。
走到天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侯朝宗找了客店,让杨鹏举安睡了一天。第二天经过那个被官兵屠掠过的小镇,侯朝宗不愿再见惨状,远远绕道而过。行到中午时分,打过尖,上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声响处,一骑马迎面奔来,掠过三人身旁,向侯朝宗和杨鹏举望了一眼,绝尘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后面马蹄声又起,仍旧是那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