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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有一张白笺,因为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为焦黄。笺上写道:
“盒中之物,留赠有缘,惟得盒者,须先葬我骸骨。”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一个封套上写着“启盒之法”,一个封套上写着“葬我骸骨之法”。
袁承志这才知道那铁盒原来共有两层,举起盒子一摇,果然里面还有东西。他心想:
“我是怜他暴尸荒山,所以来给他收葬,又不是贪得他的东西。”于是拆开那个写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套,见里面又有一张白笺,上面写道:“君如诚心葬我骸骨,请在坑中再向下挖掘三尺,然后埋葬,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虫蚁之害。”袁承志心想:“我好人做到底,索性照他的吩咐做吧。”于是又向下挖掘,这次又向下挖掘,这次泥土较坚,时时出现山石,挖掘远为费力,袁承志虽然此时武功已颇有根底,但也累出了一身大汗,看看又快挖了三尺,忽然“叮”的一声,锄头又碰到一件东西。这次他有了经验,拨开泥土,果然又是一只铁盒,不过这只盒子只有一尺见方。袁承志暗想:“这位怪侠真的古怪,不知这盒中又有什么东西。打开盒盖,又见一信,一看之下,只惊得一身冷汗。”
原来盒中有一张白纸,上面写道:“君是忠厚仁者,葬我骸骨,当酬以重宝秘术。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盒中书谱地图假,上有剧毒,以惩贪欲恶徒。真者在此小铁盒内。”袁承志不敢多看,把两只铁盒放在一旁,把金蛇郎君的骸骨依次搬入穴中,盖上泥土,拜了几拜,捧了铁盒,回身走出到洞口时,火光照耀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成的,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洞后再行用石封住。承志将石块搬开,开大洞口,以备师父与木桑进来查看。出洞后,哑巴将他拉了上来。他拿了铁盒,去见师父。
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奕棋,见他过来,忙停奕不下,袁承志把经过一说,木桑看了几封书柬,暗暗心惊,又把大铁盒中那封写着“启盒之法”的封套拆开,里面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铁盒左右,各有机括,双手捧盒同时力掀,铁盒即开。”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承志这条小命算是检回来啦,要是他贪心一点,不先葬他骸骨而想开这只盒子,只怕毒箭不肯饶他。”他叫哑巴搬了一个大木桶来,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孔,把铁盒打开了盖放在桶内。再用厚板盖住木桶,然后用两根小棒从孔中伸进桶内,自己与袁承志各拿住一根小棒,同时用力一抵,只听见“呀”的一声,想是铁盒第二层的盖开了,接着“嗤嗤”“东东”之声不绝,木桶微微摇晃。袁承志听箭声已停。正要揭板来看,穆人清一把拉住,喝道:“等一会!”话声未绝,果然又是“嗤嗤”数声。隔了良久再无声息,穆人清把木板揭开,果然板上桶内,钉了数十枝短箭,枝枝深入木内,穆内清拿了一把钳子,轻轻拔了下来,放在一边,不敢用手去碰。
木桑叹道:“这人实在也太工心计了,惟恐一次射不死,把毒箭分作两次射。”拿出铁盒,只见盒子第二层已经打开,里面钢丝纠结,都是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木桑把钢丝钳去,下面是一本书,上面写着“金蛇秘籍”四字,用钳子揭开数页,见上面写着满密密小字,又有许多图画,有的是地图,有的是武术姿势,更有些兵刃机关的图样。再打开小铁盒一看,里面有一本一式一样的书,字体装订无一不同,一对内容却完全两样。穆人清道:“金蛇郎君为了对付不肯葬他骸骨的人,不惜化无数功夫写这样一本伪书,做这许多毒箭,其实人都死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木桑道:“这人就因为想不开,所以落得如此下场。”穆人清点头叹息,叫袁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说道:“金蛇郎君行为乖僻,他的书观之无益。”袁承志答应了。经过这一件事后,他练武更加用功,木桑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之后,就飘然下山去了,匆匆数年,这时已是崇祯十六年,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
他经过华山派掌门人、拳剑天下独步的穆人清十多年调教,武功自是桌绝非凡,加之又从木桑道人那里学到了绝顶的轻身功夫与打围棋子本领,一身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不过十多年来他一步没有下山,世事固然茫然不知,江湖上也不知道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一个能手。
这天正是初春,袁承志和大威小乖两只猩猩一起练武,哑巴忽然从室内走出来,向他做做手势,袁承志知道师父叫他,走到室内,见师父身旁站着两个大汉。这华山绝顶之上除木桑之外,从来没来过外客,袁承志见了这两人,很感诧异。穆人清道:“承志,这位是王大哥,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忙过来拜倒,口称“师叔。”那两人连忙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起来。”袁承志听他们叫他师叔,十分奇怪。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家起来。”袁承志站起身来,见那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英悍矫捷,只是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气。穆人清笑道:“你从来不跟我下山,也不知道你自己辈份多大,别客气过头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家按年纪兄弟相称吧。”原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按辈份要叫人穆人清师叔,他们年纪大虽大,算来还比袁承志小一辈。穆人清道:“这两位大哥从山西奉李自成将军之命赶到这里,要我去商量一件事,我明天就要下山。”袁承志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他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都没得到准许,这次又求。穆人清微微一笑,那王高两人知道他们师徒有话商量,就告退出去。
穆人清道:“现在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就可入我军手里,这也正是你报父仇的好机会。你一直求我同你去刺死崇祯皇帝,我始终没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袁承志道:“大概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穆人清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你坐下,听我慢慢说。”袁承志依言坐下,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异常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无日不想入寇关内。崇祯皇帝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但比较前嘉靖、天启那些皇帝,总算还是励精图治的。要是你为了私仇,进宫把他刺死,继位的太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权奸手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断送,这样你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父亲终身以抵御满兵、收复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一定也要怒你不忠不孝吧。”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我不许你去行刺报仇,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在情形不同了,闯王已经占有秦晋,一两年内或许就可进取北京,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全国上下一心,那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袁承志听得血脉偾张,兴奋异常。穆人清道:“现在你武艺已经颇有根底了,虽然武学永无止境,但我所知所能,已经全部传授了你,以后就全凭你自己用功。明天我下山去,你现在不必同去,一个月后,你动身到山西闯王军中来找我。”袁承志答应了,听师父答应让他下山,非常欢喜。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江湖上各种禁忌、规矩、切口、门派都说了给他听,这时又择要提了一提,最后说道:“你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只是你血气方刚,在『色』字一关可要特别小心,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因为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你要牢牢记住我这话。”袁承志凛然受教。
第二天天没亮,袁承志就起来帮哑巴烧水做饭,等到一切弄好,到师父房里时,穆人清和两位客人早已在半夜里走了。袁承志望着师父的空床,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就可下山,指手划脚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哑巴。哑巴凄然不乐,转身走出。袁承志和他相处十余年,早已亲如兄弟,知他不舍得与自己分离。
忽忽过了七八天,袁承志照常练武用武,想到不久要离开这里,对山上一草一木加意的爱惜起来。这天用过晚饭,检了师父的一本藏书了一个时辰,正要熄灯睡觉,哑巴走进房来,指手划脚的做手势,说山中来了生人。袁承志要奔出去察看,哑巴一把拉住,表示他已前后查过,这时却已不见踪迹。袁承志不放心,带了两头猩猩山前山后去查看,黑夜中果然没发现什么异状,也就回来睡了。睡到半夜,忽然听见外房的大威与小乖吱吱乱叫,袁承志翻身坐起,侧耳细听是什么动静,忽然甜香扑鼻,暗叫:“不好!”闭气纵出,那知脚下无力,一个踉跄,险险跌倒。这时室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条黑影窜了进来,黑暗中刀风飒然,当头砍到。袁承志只感到头脑发晕,但他武功深湛,强自支持,身子向左一偏,右手反击一掌。
那人一刀直劈下来,想削袁承志的手。袁承志猝遇强敌,不容对方有缓手机会,黑夜中听声辨形,欺进一步,左掌“噗”的一声,击在那人肩头,这一掌用了十成力,那人不料他中了迷药仍有如此功力,肩头一疼,不由自主直掼出去。外面又有一人,一把拉住,说道:“点子爪子硬?”袁承志正想扑出,只觉一阵迷糊,晕倒在地。也不知隔了多少时候,方才醒来,只感混身酸软,手足一挣,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已被绳子缚住。只见室中灯火辉煌,两个人翻箱倒箧的到处搜检。
他知道已遭人暗算,自责无用,师父下山没多天,就被人掩上山来拿住,那还说什么江湖报父仇。他闭住眼睛,假装昏倒未醒,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偷看,只见一人身材瘦削,大约五十多岁,面容干枯,另一个却是和尚,又肥又大,瞧他身形,就是刚才与自己交手的那人。他想:“山上有什么宝贵东西,值得他们来抢?这里只有师父留下给我作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