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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了!
八年!漫长的八年!悲苦的八年!三千多万军民同胞的生命、泰半江山的惨遭践踏、
才换来的这个胜利,让人以流不停的热泪迎接它、拥抱它。满街上都是人!人挤人、人
推人,但彼此没有一句恶言、没有一个白眼;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抱在一起、哭成
一团。
鞭炮声真能把耳膜都震破了,但这一串还没响完,那一串又已经点燃。带着火花的
鞭炮屑迸到身上,勇敢地用手撢掉它;裤子烧了个洞?没关系!买条新的!八年里失落
了多少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条裤子算什么?
远处,游行的队伍来了,最前面一辆吉普车的车头上绑着一个日本鬼子的刍像,双
膝跪地、双手高举;哼!呸!鬼子你也有投降的一天!
蒋委员长的敝篷座车终于缓缓地开过来了!“中华民国万岁!”“委员长万岁!”
千千万万人喊着,那声音比刚才那些串鞭炮还要响上千千万万倍;路边跟着一起抢热闹
的美国大兵,对着敝篷车抬起右手臂,指尖贴着眉角,那敬礼的动作好神气!
中国!苦命的中国!你终于扬眉吐气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胜利了,人们回乡了,回家了;端木恺也搭飞机回上海去了,留下了碧微和悲鸿离
婚的案子。
碧微不愿意再拖下去,因为她也要赶着回乡、回家;她绝不愿意拖下去。于是她直
接到了沈钧儒律师的事务所。
“徐太太!我知道您受委屈了。上回事情没谈成,其实……是我们这边理亏,主要
问题出在孩子的教育费上面。”
“怎么?是徐先生自己提出来的,难道他还能反悔?信是你这位大律师写给端木律
师的,你们做律师的难道也跟着不认帐?”
沉钧儒一听这话紧张了,这可攸关自己的声誉和往后的业务;他忙不迭地详加解释:
“徐太太!不瞒您说,一个孩子每个月两万块钱的标准,是我建议徐先生的。当时
您跟端木律师把这个项目交给这边开口,我就到处打听,依您的少爷跟小姐的年龄,……
我是说,一个念中学的孩子,平均一个月是得要两万块,因此我才建议两个孩子一年五
十万。不过我事前没有告诉徐先生,因为我认为这个数字合理,所以就直接向端木律师
提出来;谁知道徐先生后来不肯答应,他觉得这个数字太高,所以……”
原来是这么回事;碧微正想着这话怎么该谈下去,沉钧儒又开口了:
“徐太太!您二位不要离婚好不好?”
“那又为什么?你是徐先生的代表人,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答应离婚,是为了
徐先生好,是为了成全他跟廖小姐!”
“可是……您跟徐先生真的就一点情分也不剩?……真的完全不可能破镜重圆了
吗?”
碧微这才知道,律师也有劝合不劝离的;她笑了笑:
“很抱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是绝不可能回头的了!”
沉钧儒没接话,他看得出碧微的坚决;这时候碧微决心把话说清楚:
“沈律师!徐先生跟我这件事已经拖了十四五年了;抗战都结束了,我一定要在回
南京之前把手续在这儿办好,我绝不把这个问题带回去!”
沉钧儒没再说话;他点点头,明了了碧微的底线。
一九四五年的最后一天,悲鸿和碧微在一个朋友家里签下了离婚协议书;距离悲鸿
带着碧微从上海离家出走的一九一七年五月十三日,前后二十八年七个月零十八天。
第十九节
云南昆明青云街的一栋屋子里,碧微和丽丽把一个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母女俩对
看一眼,满意地笑了。
“哎呀!忘了那两张图片!……”
碧微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到后面自己的房间。再出现的时候,她手拿着两张杂
志上剪下来的图片;图片上是约莫四五个月大的婴儿,一男一女,都非常可爱。
“丽丽!把它们钉在墙上。人家说了,生产之前多看看漂亮的娃娃,生出来的孩子
一定漂亮!丽丽!你都十七岁了,将来嫁人、生孩子,很多事都得听听长一辈的人怎么
说。”
“哦……”
丽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碧微像是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那一年在宜兴老
家,自己才十二岁;姊姊出嫁的那一天,母亲好象也曾经在自己耳边叮咛了些什么。
碧微轻轻摇摇头,把那模糊的场景挥走。
丽丽用图钉把两张图片钉在木板墙上;碧微左左右右歪着头,检查图片挂的位置妥
不妥当,然后把整个房间又看了一遍。丽丽噗哧笑出声来:
“妈妈!可以了啦!够漂亮的了,我的房间都没这么整齐!”
“那不同!……你表姊和表姊夫再怎么说总是客人!”
“可是妈妈!这儿也不是我们的家……”
没错,这儿不是她们的家;这整栋房子只是碧微在昆明暂时租的。
抗战胜利后的复员工作是全面性的,重庆尤其显得格外忙碌。太多的人急着离开,
交通成了最大的问题;不但是飞机,甚至连轮船都一票难求。中央政府要还都南京,所
属机关的员工和他们的眷属可以优先迁徙,至于民间机构和一般百姓,只好排队慢慢等
了。
碧微在抗战后期转到了四川省立教育学院教法文,还兼着负责图书馆的管理工作;
教育学院隶属于四川省政府,也就和复员扯不上关系。
道藩是中央要员,他奉命回南京和上海参加接收工作;史坤生是文化运动委员会的
员工,得跟着机关先离开,而且可以带着同弟一起走。碧微订不到机票船票,就把大件
行李托坤生夫妇俩先带到南京,自己干脆带着丽丽到昆明住了一段时间。
离开重庆之前倒是有一件喜事,碧微接到了伯阳从广西写来的一封信;伯阳在战争
末期随着青年军深入缅甸,这时候正在前往接收广州的途中。此外,碧微的外甥女程静
子怀孕就快足月,由丈夫章正凡陪着从重庆来昆明待产。静子的哥哥一雄也在昆明;分
娩的时候,姨妈和嫂嫂都能就近照顾,而碧微干脆让他们住到自己租来的屋子里。
“歇会儿吧!他们也快到了!”
碧微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是一九四六年的八月,天挺热的。
丽丽从厨房里倒了两杯凉开水回到客厅:
“妈妈!张叔叔什么时候再来昆明?”
“还要一阵子吧……唉!”
听女儿问起张叔叔,碧微伤感了。道藩忙于接收工作,在重庆、南京、上海之间奔
波;偏偏又是在这种劳累不堪的时候,接到家里急电通知:老母亲病重去世。
道藩从上海搭飞机到昆明,和碧微母女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就赶回贵州盘县去了。
前两天来信说,丧事全部办好还得一段时间;他要碧微在昆明等他,再安排一起回南京
或是上海。
碧微的伤感是多重的。那包括自己和道藩的父母都在这几年当中过世;还包括了自
己和道藩就要面对的另一个事实:素珊和丽莲这时候已经从兰州回到了南京……
从昆明飞往上海的飞机上,乘客挤得满满的。机舱里不怎么舒服;微弱的空调只是
让人稍稍觉得不那么闷热而已。隔音设备也差,螺旋桨的引擎声一路上震得人都头疼了。
道藩靠在碧微肩上,豆大的汗珠不时从额头冒出来,一脸痛苦的表情。“就快到了,
再忍一忍,……还要不要喝点水?”
碧微把手上的杯子凑到道藩嘴边;道藩点点头,碧微喂他喝了两口。
“不要了……”
道藩有气无力地说着;碧微用手帕替他擦擦嘴。
“有时候,你跟我一样固执。连医生都劝你多休息几天,你就那么急着非赶回去不
可!”
“不赶回去不行啊!请了两个多月丧假,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事情……”“谁说的!
你不在,难道事情就没人做了?你啊!是责任心太重!”
“多几个责任心重的公务员,国家才有希望……”
“好了,别说了!你那个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宁愿自己累死,也不肯耽误公事……”
道藩难得地笑了,调整了一下坐姿,头依旧靠在碧微肩上;碧微把手伸过去让他抓
着。
十月初带着一身的疲惫从盘县回到昆明,道藩立刻就忙着安排机位;他终于病倒了,
得的是疟疾。道藩不听医生的劝告,坚持试用刚刚问世的盘尼西林;幸好这新出品的特
效药压住了症状,勉强上了飞机。
这会儿道藩闭着眼睛,把碧微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直搓着:
“而且,机位那么难订,好不容易订好了,放弃掉多可惜?”
“那也不一定,反正就快要开会了,我不相信到时候我走不了……”
碧微指的是制宪国民大会;她以社会贤达的身分被遴选为妇女代表,十一月就要在
南京出席大会了。为国家制定宪法,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碧微心里一直有着一股激
动。她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后面一排的丽丽。这一路上要照顾的还不止是道藩一个人,
丽丽和道藩的五妹、六妹都在同一班飞机上;偏偏她们都晖机,而五妹还带着一个喂奶
的孩子!
上海就要到了,碧微稍稍松了口气。
上海徐寿安的家里,餐桌上摆着几样挺精致的菜肴;寿安不停地给碧微和丽丽夹菜,
佑春又进厨房里忙去了。
“二表姊!您得在上海多住几天,让佑春跟我陪您到处走走!”
“恐怕没办法,那边有些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寿安!南京离上海很近,有的是机会;
有空你也带着佑春到南京来玩玩!”
“一定的!胜利了,我们到哪儿都方便了!”
正说着,佑春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盘红烧鲫鱼出来:
“二表姊!寿安一听说你们回来了,高兴得像什么似的,这几天老是跟我提起当年
你们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