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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碧微的思绪写在脸部的表情上。蒋梅笙怎会不了解女儿?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悲
鸿的信交还给碧微,又拍了拍碧微肩膀,进房里去了。
这一天晚上,碧微提起笔给悲鸿写信,这是记不得多久以来的第一次。她先谨慎地
考虑上款该怎么写;考虑了一会儿,她写下“悲鸿先生大师道席”八个字。称呼有了,
内容反而容易得多:
……辱承惠书,荷蒙邀赴新大陆观光,盛意隆情,良可感激。然所以不敢奉命者,
诚因福薄之人,既遭摈弃于前,无论处境如何,难再妄存荣华富贵之想;抑且老父子女,
咸赖侍养,责任所在,固亦不容轻离也。
日昨奉书后,本欲先行覆电,孰意问询之下,一电十字,须耗百金。在此米珠薪桂
之秋,百金本不足言数,无奈在穷人视之,此区区者已足影响生计,故不得已,只有作
罢矣。两儿已渐长成,年来颇少疾病,丽丽下年亦将入中学肄业。此二人者倘有日成立,
则微毕生之责已尽,他无所望矣。
此覆敬叩旅安
蒋碧微拜启
第十七节
重庆歌乐山上的公墓里,一座新坟的墓碑上刻着“画家顾了然之墓”。碧微穿著一
身素服,眼眶红红的;送葬的人原本就不多,这会儿都已经下山了,只剩下碧微和道藩
两个人,周遭显得格外凄凉。碧微看着这般情景,想着这个宜兴的小同乡,眼角的泪水
忍不住又要掉下来;道藩轻轻抚着她的肩膀:
“入土为安,能够有你这位师母替他办好后事,了然应该会瞑目的……”
“可是我难过呀!……这么好的一个人,又那么有天分,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连婚
都还没结……又只能葬在这儿,老家都回不得!”
“这就是战争!战争让多少人有家归不得!活着的、死了的,部里几个在南京沦陷
之后才逃出来的同事说,日本鬼子进城后,几十万人死在他们的枪下刀下;那些几十个、
几百个被一起杀掉的,事后靠着乡亲挖个大坑、就地把他们埋了,那有多凄惨!那些人
算是回到家了吗?”
道藩说得激动,眼里布满了血丝,双拳紧握;一点都不像平日那样的温文儒雅。
这是一九四二年的四月底。将近五个月前,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日本大批飞机
偷袭珍珠港,太平洋上的战事终于爆发;美国在远东地区牵制了日本的军力,再加上先
前由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这时候已经正式改编为第十三航空队,支持中国作战,
中国战区的情势开始有了正面的逆转,以前三天两头就要来轰炸重庆的日本飞机也不那
么嚣张了。
碧微这会儿想起四年前自己带着伯阳和丽丽逃出南京,一路上照顾他们的就是顾了
然!
碧微清楚地记得,在靖江轮上拍着照,空袭警报响了,轮船匆匆启航,道藩来不及
下船,就是顾了然找了船长来解决的。那副惊险、那种紧张,碧微不相信已经是四年多
以前的事。
道藩望着墓碑上刻的那几个字,苍劲有力,那是碧微请她父亲题的;从字想到画,
道藩很自然地想起这个英年早逝的画家:
“了然在绘画方面的天赋确实让人激赏,去年初的那一次画展,虽然有些人是基于
同情才买了他的画,但也有不少买主是识货的,他们认为花的钱值得!”
“那次画展还多亏了你……”
一年多以前,顾了然的肺病情况恶化,住在疗养院里的费用又高,吕斯百曾经帮他
办了一次画展。画卖得不错,连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都买了一幅;碧微认为那次画展办得
成功,主要是靠着道藩在各方面的深厚关系。
“我是说真的!凭了然三十不到的年纪,又只是中大的助教,哪有本事靠一次画展
就筹到那么一大笔医疗费用!……了然地下有知,对你这份情,他会感激的……”
画展的收入让顾了然在疗养院里又撑了一年多,但他还是走了……碧微突然想起,
这些都应该是另一个人的事!顾了然是那个人最心爱的学生,而那个人在哪儿?
巧的是,道藩这会儿心里也正想着一个类似的问题;像顾了然、吕斯百,他们都是
悲鸿的学生,为什么感觉上他们跟徐师母反而比较亲?不去想了,天底下有很多事,特
别是牵扯到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事,总是很难用一把尺去量的!
道藩看了看天色,他扶着碧微的手肘:
“该回去了!”
“嗯!”
碧微又低头看了看那座新坟;再见了!了然!你安息吧。
悲鸿回国了;他是因为新加坡局势吃紧,随时会被日本人占领,不得不离开。他在
一九四二年一月底经由滇缅公路先到云南,在那儿待了好一阵子,还在昆明开了一个画
展;回到重庆已经是六月底的事,他住进了中国文艺社。
碧微得到消息;第三天中什,她在磁器口的家里准备了一桌酒菜请悲鸿吃饭,还邀
了几位朋友作陪。为了慎重起见,碧微前一天晚上托人送了张请帖到中国文艺社给悲鸿。
一起受邀的华林和陈晓南陪着悲鸿赴宴;悲鸿手里提着皮包,还带着一幅画轴,一
路上兴奋极了。
大门打开,只见碧微容光焕发,带着一脸爽朗的笑:
“欢迎欢迎!……”
“谢谢!……”
走在最前面的悲鸿嘴里好象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碧微已经把目光移到华林
身上:
“华大哥!爹刚才还在念着你,快请进!”
“他老人家还好吧?”
“很好,谢谢!”
一进到客厅,悲鸿愣住了。他看到正对门口的书架上放着一个玻璃镜框,镜框里的
一张白纸上贴着悲鸿三年前,登在桂林报纸上的那则启事;左下角是碧微写的五个大字:
碧微座右铭。
悲鸿一脸的尴尬,他朝华林和陈晓南耸耸肩、笑了笑。看到蒋梅笙正在和已经先到
的颜实甫、吕斯百聊天,悲鸿快步上前:
“爹!您这一向可都好?”
“欸,还好……请坐!”
一听到悲鸿的称呼,蒋梅笙的脸垮了下来;几个比较敏感的朋友立刻对看了一眼,
彼此心照不宣。
悲鸿放下手里的画轴,从皮包裹拿出一张明信片,递给蒋梅笙:
“这是我在印度替大诗人泰戈尔画的像,他们印成了明信片,送给爹做个纪念!”
“谢谢你!”
蒋梅笙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张明信片;悲鸿看了看在场的其它人:
“各位都有份,我大部分的行李托运了,还没送到,等到了再给各位送去。对了!
斯百!你来帮帮忙……”
悲鸿又拿起那幅画轴,朝四周看了看。
“就那儿!那儿墙上有块空的地方,碧微!有没有钉子跟铁锤?”
吕斯百帮着悲鸿把画轴挂在客厅后面小起居室的墙上。画的是几株芭蕉树,旁边的
一片草地上有几只稀稀落落的麻雀在散步;画的裱工很讲究,轴的两端都是白色的玉石。
“这是我自己非常满意的一幅画,随身带着,为的是要当面送给碧微。”
看悲鸿满脸得意的模样;碧微笑了笑:
“恭敬不如从命。你都直接挂在墙上了,我只有收下。谢谢!……欸,各位,请上
桌吧,咱们边吃边聊!”
在饭厅里坐定之后,悲鸿立刻端着酒杯站起来:
“碧微!过去我有很多事对不起你,今天当着爹和这几位老朋友的面前,我诚恳地
向你道歉!”
悲鸿喝了一口酒,两眼望着碧微,像是在听候碧微发落。碧微苦笑了一下:
“过去的事我们都不必提了,不过,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的目的吗?”
悲鸿摇摇头,开始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缓缓地坐下,紧紧捏着酒杯。碧微收起了
苦笑,换上的是一脸的严肃:
“我是要当着这么多老朋友面前,跟你办个移交手续。”
“你说什么?……移交手续?”
“没错!是移交手续!我把两个孩子移交给你。这也是我把这个场合摆在中什的原
因,因为孩子中什不在家。”
悲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他的脸色又习惯性地发了青。碧微把语调放慢,但是加
重语气:
“我已经把孩子带大了,他们现在离开母亲应该没问题了。事实上,前一阵子因为
我上班地点疏迁的缘故,他们还住过学校的宿舍。”
碧微两眼定定地看着悲鸿;悲鸿把头垂了下来,像是法庭上的被告继续聆听宣判。
“在座的老朋友都知道,这些年我带他们带得很辛苦。女人家,只能勉强混碗饭吃,
孩子只好也跟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我不可能有什么更好的前途,孩子还是跟着你比较妥
当;因此,我希望你能够同意,让我把孩子移交给你!”
“这……这叫我说什么呢?我才……刚到两天,我……”
眼看悲鸿开始结结巴巴的,碧微语调放松了一点:
“你考虑考虑,待会儿再答复我。现在先吃饭吧,免得这么多人陪着我们挨饿!……
爹!各位!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过去帮了我那么多忙,也谢谢你们今天的光临。”
碧微举起酒杯,一口把酒喝干。整餐饭都吃得蛮安静的,只有偶尔互相敬酒的声音;
悲鸿是主客,他不说话,其它人也跟着沉默。饭局结束前,碧微找了个机会,继续谈那
个“移交手续”的问题:
“我有几个腹案,你看着办。第一,我们定个时间,孩子由你接走;第二,孩子继
续归我带,但你必须负担他们所有的费用。如果这两个办法你都不接受,那么麻烦你明
天登个报,声明这两个孩子不是你的。就像那回你在桂林登的启事一样!”
后面这一招确实厉害,那是朝悲鸿狠狠挥了一记重拳。碧微继续把这一招交代清楚:
“只要你的启事明天见了报,我保证在后天的报纸上也登个启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