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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她会怎么样?假如我直接去问她:“我爱你,你爱我不爱?”她又会如何
回答我?结语的后面,这封信落款的地方写着:张道藩,一九二六年二月八日于意大利
翡冷翠。
这才是让碧微最不解、最伤神、最难过、也最不知所措的!她多希望写这封信的是
别人,是任何一个别人!碧微就这样盯着桌上的这封信,两眼空茫茫的。再怎么迟钝的
人,到这个节骨眼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故事中的另两个女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重点是在那个“主角”。读信的时候,
碧微确实试着猜想这个主角是谁;但那念头只是匆匆一闪,因为她更关心的是整个故事
的“情节”。而读完第二次的时候,碧微不得不去证实这个主角是谁;她已经不用再去
猜想,只需要去证实,因为,主角正是她自己!
男女之间的情愫是何等奥妙!你可以从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是
许许多多细微的事情上,读出他心里藏着的。也许当时你没在意,但如果你稍稍留意一
下,他心里藏着的其实躲不了。
……难怪道藩前一阵子总是抑郁、总是消沉;难怪他和素珊闪电交往。
……难怪道藩觉得他的订婚是朋友“逼”出来的;难怪他又自我矛盾地,急着主导
订婚的每个细节,非要把仪式办得风光热闹。
……难怪道藩在订婚那晚异常地放浪,把自己灌得烂醉!
……难怪那天他吞吞吐吐的、最后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要去翡冷翠一趟。
许多事,道藩是在掩饰自己、是在自我逃避、是在逼着自己“死心”!碧微再捕捉
着一些蛛丝马迹;她甚至发现,道藩在平时谈话中对自己的称呼,都显出了那份异常。
当有任何第三者在场的时候,道藩称她“二嫂”,那是相对于悲鸿在天狗会里的排行;
而私底下,当两个人单独谈话的时候,道藩对碧微是不冠上任何称呼的。
碧微抬起头,角落里那架租来的钢琴上,不久前还摆着那个“寄放”的朱砂花瓶。
当时自己不过顺口说了一句那花瓶好美,几天后道藩就亲自捧了来,瓶里还插着几
朵白玫瑰;附近没有花店,那么他是大老远一路捧着来的……碧微整颗心颤抖了;道藩
一直藏着的这份情,够真、也够深,但那正是碧微害怕的。这不仅仅对悲鸿、对素珊也
不公平,也是一种伤害;道藩!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碧微啊!你该冷静想想怎么处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人的感觉和思维是奇怪的,无论喜欢的事或害怕的事,当它突然发生,你会想着前
因后果,你会顺着已经发生的不断想下去;你忘了去想该怎么办,你忘了去想:喜欢的
事该怎么让它延续下去;害怕的事该怎么让它就此终止。
冷静下来后,碧微首先自我警惕的是决不能软弱;尽管自己再怎么同情、再怎么怜
悯、甚至于再怎么感动,最要紧的就是坚守立场,一个身为人妻的立场、一个从小领受
着中国式礼教的立场!她决不能接受道藩的爱,尤其是悲鸿不在身边的时候。碧微再三
斟酌,终于提起笔写下回信:
你说的她,我既不知道是谁,当然不能正确地解答你的问题,我只能猜度……并不
是你缺乏英雄气概,并不是你不敢向她倾诉“我爱你”,而是由于你早已想到此爱唯有
痛苦,因此极力压制,免生是非。
我要反问你,为什么你爱了一个人,一定要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如何?你既然这么爱
她,对于她的性格和为人,你一定深切了解,她将会怎样回答你,你至少也该晓得十之
八九。
至于你说她会扰乱你的心神,你难道不能想个方法,不为她动心吗?我倒劝你把她
忘了,但不知你能否做得到?我写信给你,如果对你有害,我便从此搁笔。望你珍重,
并且自爱!
就这样,碧微像是对自己有了交代。她不知道回信中所说的,道藩是否都懂,是否
都能接受;但碧微至少在不伤害彼此,特别是不伤害道藩的前提下,做了某种程度的剖
白。她自认为回信中最后所说的:要道藩珍重之外,并且“自爱”;她觉得这已经是非
常露骨的告诫,话已经说得够重了!
碧微谨慎地把回信再看了两次,装进信封,封好封口,出奇冷静地走向邮局。一路
上,她刻意不去想任何跟信上有关的词句;两封信,一封收到的,一封寄出的。
意大利翡冷翠一家旅馆的房间里,道藩默默把碧微的回信读完;他仔细咀嚼着信里
的每一句话……道藩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准备把行期缩短;回到巴黎之后,他
会去见素珊,告诉素珊自己将要回到东方那个古老的国度。他会告诉素珊,自己将信守
婚约;有一天,自己将会把她娶回那个古老的国度。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公寓门口,司机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手提包和几个纸箱从前座
和车顶卸下。碧微付了车资,看了看地上这一堆东西;她提起几件体积比较小的,脸上
露出开心的笑容:
“悲鸿!你在这儿看着行李,我先进去开门……”
悲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脸上也有笑容,但不如那股疲倦来得明显:
“快一点!我实在好累!”
“我知道!就一会儿!”碧微吃力地提着东西上楼……
她果真很快就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满脸笑容、体型稍胖的中年法国妇人;碧微
赶紧为两个人介绍:
“这是我丈夫,徐先生,悲鸿!这位就是我们的房东,皮耶太太,她特地下来帮我
们忙。皮耶太太是个非常热心的人。”
就这样,三个人轮流把所有的行李搬了上去。
这是第二年的五月下旬;悲鸿离开九个月之后,总算回到了巴黎。当天晚上,碧微
特地借用房东的厨房,烧了几样菜,悲鸿吃得蛮舒服的。这会儿他似乎忘了长达两个多
月航程的苦和累,边吃边眉飞色舞地叙述这一趟远行,那包括他已经在国内崭露头角,
参加了不少社会名流的聚会,也应邀做了几场有关绘画艺术的专题演讲。
才年过三十啊!悲鸿的意气风发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回头想想,最过瘾的还是在新加坡的那两个月,黄曼士先生在那儿还真吃
得开,不断介绍朋友,让我给他们画像……全是富翁!不是我吹牛,他们没有一个不满
意的!你当然可以想象得到我在那儿所得到的敬重……”
碧微一直很感兴趣地听着;她分享着悲鸿的成就和快乐。但是,碧微心里也急着想
问一个问题。从马赛港码头上接到悲鸿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想问;从马赛到巴黎一整
夜的火车上、甚至从巴黎火车站回到家里的出租汽车上,她分分秒秒都想问。碧微忍了
又忍,终于憋不住了,因为悲鸿始终没有主动提起她想问的事。
她把话题带了出来:
“悲鸿!……在新加坡……那些富翁一共付了你多少润笔费?”
“换算成国内的大洋,大概六、七千块吧!”
“真的?太好了!悲鸿!这一趟你真没白跑!”
“是啊!自己关起门来说,这就叫做名利双收!”
碧微真的有说不出的高兴。六、七千块大洋,扣掉来回旅费,剩下的换算成法郎,
足足有七万以上,够他们俩在巴黎过个两三年的了!碧微兴奋之余,觉得有一句话非要
立刻补上不可:
“悲鸿!辛苦你了!”
“还好!就是来回两三个月船上的日子,实在太累了!”
悲鸿眼神一下子变得飘邈了,不知道是又在品尝那名利双收的满足感,还是回味那
一路上的劳顿。碧微鼓足勇气,眼睛刻意望着别处:
“悲鸿!你……带回来的钱呢?”
“我买了一些东西……”碧微愣住了!然后她两眼盯着悲鸿,等着他往下说。
“你知道的!国内有我最想要的东西!上海、北京……要是有时间,我还想上北京
一趟呢!你不知道我买了多少好东西!”
悲鸿实在太得意了!他忘了是在跟碧微说话,他根本没有看她。
碧微刚才的兴奋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情绪跌到了谷底;她冷冷地拋出一个自己心里
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又是买那些金石书画?”
“当然!我还会买什么?”
“那……我们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放心!我还剩下不少。”
“还剩下多少?”
“……大概……值两万多法郎吧!”
那是刚才碧微估算的三分之一!碧微没有再说话,她站起身,开始收碗盘,然后静
静地躲进厨房。碧微不愿意在悲鸿面前落泪;她宁愿把这又一次的失望、委屈和怨忿,
转而向命运去哭诉、去抗议……
悲鸿带回来的钱,省吃俭用的,勉强苦撑了十个月,又所剩无几了。也许还陶醉在
上回的得意之中吧,他又动了同样的念头;他准备再回国一趟,也顺道在新加坡逗留一
阵子,试试运气。但这回连单程的旅费都筹不出来;悲鸿苦恼极了,碧微则是陪着干著
急。也许是天可怜见吧,国内的旧识、中法大学教务长李圣章到法国考察;老朋友见了
面,知道悲鸿正在为回国的旅费发愁,他慷慨解囊,主动借了一笔钱给悲鸿。
于是,一九二七年四月里,悲鸿又启程了。
房东皮耶太太从皮包裹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上楼,后面
跟着一位出诊的法国医生。到了碧微房门口,只听见里面传出咿咿唔唔梦呓般的声音,
偶尔还夹杂着一阵阵微弱的呻吟。皮耶太太推开房门;她显然是走得太快了,大气直喘:
“徐太太!医生来了!”
碧微正发着高烧,神志不很清楚;迷迷糊糊睁开眼,无力地看着床前两个模糊的身
影。
“她从今天一大早就这样……医生!你看她……”
皮耶太太不停地用手绢擦汗;医生慢条斯理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