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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警也只是武器!”夏明朗提醒他,刻意控制过的声音是平静的,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平和,静水流深。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又回头去想了,这一次我找到了真正的关键。我相信法律,法律本身是公开的,我可以去看,去判断,这在当时能给我一个必须要杀死他们的理由,我认可它们。于是我相信即使在操作的过程中有一些冤假错案,那也是局部的问题,律法本身的正义性不会被抹杀。而我们的任务,回到这一点上,我终于发现我不信任的,其实是政 府,这个政 权的某些无法公开的操作规则。”陆臻低下头:“这才是我会不安的根源,只有程序正义才能得到最终正义。”
夏明朗觉得有点胸闷,他不得不承认陆臻那AMD大脑果然能想,如此曲折的逻辑推理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而他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他才好,于是,他只能短促的问道:“然后!”
“然后,我开始思考我应该怎么办,假如我质疑的是政 权本身,那离开麒麟显然是不够的,我甚至应该出国。可是,干净的政 权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想我大概得在加勒比海找个不到一百个人的小国家呆着。”
陆臻自嘲的一笑:“当然,我也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就当它不存在,或者说,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我觉得这个程序不正义,那么我不参与它,以表明我的立场,我的观点。然后我想到了一句老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然后我想到了你,你是那么强硬的站在危墙下面,于是跟你比起来,我这个君子看起来是多么的伪善,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干,如果那是必要的,在整体看来是值得的,这个政 权在整体上看来是值得信赖的,那么,我想应该要接受这样的挑战。”
即使我怎样努力终不能永远正确,即使我竭力避免手里总要沾上无辜者的血,即使我奋斗终生最后只得八十分的正义,即使我的灵魂会被抽打,死去时仍会心怀愧疚。
所以从现在开始放弃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忘记对与错的执念,别再幻想自己像个正义的审判者,为替天行道这样字眼而沾沾自喜。从现在开始对所有的生命都抱有敬畏,有一点光都要抓住,用最少的血,自己的敌人的、好人的坏人的,换更长久的安宁。
于是,当我开始学会如何忍受残缺的命运,我将会继续学习接受一个残缺的信仰。
陆臻从主席台上跳下来,站到夏明朗面前,夏明朗还在回味他刚刚说出的那一大段话,心怀忐忑,不敢做出任何结论。
“我决定留下来,队长!”陆臻微笑着,仿佛阳光初霁,扫开一切阴霾。
“我怕你会后悔,在一些特别的时刻,绝望崩溃,你想得太多。”夏明朗道。
“队长,我有设想过离开这里,可是我忽然发现我对任何别的事情都失掉了兴趣,离开这块土地,离开你,离开我的战友和战场,我曾经经历过那样激情飞扬的日子,那种快乐和满足。曾经跨越过大海的人是无法在溪流中游泳的,你带着我经历沧海,你让我看到海阔天空,我于是覆水难收。”陆臻真诚的看着夏明朗的眼睛:“对不起,队长,我让你费心了。”
“每个人怕的东西都不一样,别人难过的坎你一下就跳过去了,老天爷是公平的,不过,怎么说呢……”夏明朗终于放松下来,抬手揉乱了陆臻的头发:“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已经以身相许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陆臻弯起嘴角。
夏明朗愣了一下,猛得把他揉进怀里,差点把陆臻勒断了气。
22.
最根本的矛盾解除了,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夏明朗一瞬间觉得失重,飘忽的感觉。
陆臻双手插在裤袋里陪着他漫步在整个基地里,操场,障碍场,靶场,城市巷战区……等等等等,那是一早就看熟了的东西,可是此刻却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新生的味道。
陆臻看着天上的繁星无尽,慢慢问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劝我留下来。”
“我一直在劝你留下来!”夏明朗惊讶。
“我是指,想点办法,逼得更紧一点,”陆臻看着夏明朗眼底的星辉:“其实,你对我有很大的影响力,你知道的。”
“你希望这样?”
“对,我期待过,”陆臻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舔着牙尖:“其实,我失望过,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你对我最好的地方,你陪着我,却不逼我。你教会我很多事,让我学到很多,你从来只是指给我看方向,却让我自由的选择。”
“那是因为,逼你是没用的。”夏明朗抓抓头发:“如果把你绑上,你就能心甘情愿的跟着我走,你当我乐意这么折腾,你小子抽起风来有谁拉得住你?”
“我脾气不太好。”陆臻诚恳的说道。
“得了吧,你脾气不太好,我脾气好……”夏明朗笑得眼睛都弯了:“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我当时就抽风了吧!?”再一次回忆那个黑色的任务,陆臻惊讶的发现,他已经不像当时那么迷惘心痛。
“还好,我已经做好准备把你敲晕带走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门后有炸弹呢?”
夏明朗大笑:“你当我神仙?我要知道会爆炸还会让小肖去碰它?我不让你去,是因为你那时候人已经傻了,不能让你再杀人了,我怕你崩溃。”
“绝望的感觉,你说过的滋味,我终于尝到了。”
什么是绝望,崩溃的滋味,这些问题的答案不仅夏明朗想知道,陆臻自己也在不断的寻找。
生死一线,孤立无援,甚至任务失败都不能让陆臻绝望,他总是有种超脱者的姿态,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潇洒。其实,一切曾经设想并研究过对策的坏境况都不能让陆臻绝望,真正的绝望是来自内部的,一个意外,似乎只是很小的一个点,轻轻一击,打在最脆弱的地方,于是广厦将倾。
好像是忽然间,那强悍的,坚不可摧的信仰体系出现了一道裂缝,他所有的自信,一切力量的根源开始动摇。
相信自己,永远的相信自己,可是当某一个瞬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干净,那么正确,于是……何去何从?
当你忽然发现,原来我们一直信任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纯白无瑕,它是灰的,深深浅浅的灰,而你的使命并不是那么的崇高,却又不得不为。
那么,应该要如何?
沉默了半晌,陆臻说道:“应该要恭喜你,你终于成功的打破了我,我的天真在那一枪之后变得粉碎,所以我当时特别恨你。就算我知道这一关不得不过,我还是生气,我宁愿换一个人来指给我看这一切,而不是由你握我的手来开这一枪。”
“可是除了我,还有谁敢让你开这枪?”夏明朗道。
“对,所以我现在觉得,幸好是你。”陆臻的耳尖上发红,眼神飘忽闪烁:“那一枪打碎了我很多东西,我曾经的信仰现在要重新建立,所以我很高兴是你握着我的手开了那一枪。虽然很痛,但是,幸好是你。虽然特荒唐,没什么可比性,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到一个别的词。”
“什么啊?”夏明朗莫名其妙。
陆臻的脸上红透,眼睛眨巴了半天,终于还是泄气:“算了,我说不出口。”
“什么东西?”夏明朗怀疑的眯起眼睛。
“总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我决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老死……”陆臻敏锐的发现夏明朗舒展手指仿佛有所行动,马上提了一个调说道:“那个,什么,等你七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七十?”夏明朗哭笑不得。
陆臻郑重点头:“你不会觉得自己活不到七十吧?”
夏明朗无奈的望了一会儿天,忽然把陆臻的脑袋抓过来狠狠的顺了一下毛,陆臻挣扎着乱叫,从夏明朗手里弹出来迅速的转换话题,大叫着问道:“那个,那个什么,你当年是怎么过的这关?”
夏明朗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一下就顺过去了?”陆臻顿时沮丧。
“也没有,卡是卡了一阵的,不过后来严队跟我说:你就把自己当武器。就这样,我们只是武器,国之利刃,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居然拐着弯想了那么多,跟你讲这已经是我这两天里想到最优化的一条通路,前面走死的胡同无数,乒乒乓乓净往南墙上撞,我那AMD大脑啊,这回彻底发热过量了。”陆臻感慨万千的。
“能想通就好,就怕你死在南墙上。”夏明朗微笑。
“不过,你刚刚有一句话给了我灵感,让我发现那一大堆的理论真他妈啰嗦,其实还有一个最短的通路。”陆臻看着夏明朗的眼睛,微笑着,真切诚恳:“有一个事实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难过我纠结,但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你开枪我觉得那样的你真可怕,可是更多的感觉是可怜,我同情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这样,你只是不得不为。于是,我想想看如果我现在就这么走了,我就成什么人了?听说过印度贱民吗?”
夏明朗十分接不上的点了点头,不明白两者到底有哪分钱的关系。
“在印度的四大种姓之下,还有一群人叫贱民,不洁的人,因为他们的工作与污物相接触,这样的制度在战国时期的日本也有过,我当时看书的时候就觉得,这TM真是天大的伪高贵,那些所谓高贵的人,享受了贱民的服务,然后为了表明自己是多么的干净,于是把帮他们清理垃圾的人当成是下贱的,隔离开。所以,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我把这里当成是不洁的,可是又继续生活在这个国度里,享受你们的保护,然后还要离开以表明自己多纯洁,我怎么能干这么恶心的事?”
虽然夏明朗仍旧听得晕乎乎没觉得这比刚才简洁了多少,但是他强忍着把陆臻那AMD大脑拆出来看看CPU频号的冲动,马上诚恳的点头赞同道:“对,太他妈有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