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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窗外的风景和偶尔飘散进来的花香,此刻我的心情是安宁的。经历过这一场,我变得更加能适应生活,不是向人生缴械投降,不是媾和,而是更加平和,对于生活里接踵而至的变故,能泰然处之,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然而能这样平静地看着眼前人的机会也总是稀少的,宋铭元在第二天便接到了个紧急电话,脸色也变了,他走过来关照了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要出去几天,这些日子里,会找吴秦过来帮忙,你有事情的话也可以打给我。”
我点了点头。
等宋铭元走了,我安静地在房子里坐了一阵,终于打定主意,收拾了东西出门。
宋铭元这次要外出大约一个星期,而这个时间里,也足够我来回一趟老家。那虽然是一条泥泞的路,进村也颠簸难忍,两边是连绵的山,一路行进便是一路尘土飞扬。整个周遭景色也是一片灰暗的,仿佛是毫无光彩的迟暮老人。
妈妈去世后,我是一直避免来这里的。其实之前那印象中的进村路也不过是我少时的记忆,如今也是有几年没回去过了。刚接了妈妈来城里,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候,我也想过,再也不要和妈妈回到那里去。那个灰尘漫天,让人觉得无奈贫穷和苍凉的地方。
可如今还是回来了。这里总是与城市绝缘的,即便这么多年,仍然没有通上水泥路,我坐在不透风的面包车里,一路看着沿途的景象。仍然是破败和陈旧的。和我同坐的也多是一些进程打工了返乡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沾了机油的衣服,脸被晒得通红或者黝黑,在坏了车窗而空气密闭的面包车里,大家挥汗如雨,很快便弥漫起了一股汗味。大家都互相不好意思地看看,然后便是哈哈大笑。
之后这几个年轻人便讲起话来,谈到城里的工作不好找,谈到房子谈到吃,倒也是很有乐趣。可惜这后半段的路程却实在是太过颠簸,这车又太密闭,我晕车晕得很厉害,头也难受,胸闷气短,心里也是一片烦躁。然而想到我的妈妈,以前要去给我打电话,却是要走这么一大段山路,心里倒难受起来。她为了省钱,却是车子都不愿意坐的,如此坡度大的山路,便是自己一来一回。
我想,她在这一路上看过多少次月亮升起,这山风又多少次吹拂过她的脸,才让她曾经鲜嫩水灵的皮肤变得那样紧绷和粗糙吧。
我始终都是欠着她的,而我的妈妈,甚至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到过。而这片她长年生活的土地,也是我一直逃避去面对的。在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不敢去模拟她之前过的生活,是如何的捉襟见肘才让她早早地离开了我。
然而终究是要面对的。我想好好地看一次妈妈过去的生活,想好好地直面一次,何况这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乡村,那房子里也有她过去使用的痕迹和遗物。人死之后,,留下的这些东西便是生者的念想了。我想为母亲最后再整理一次遗物。
第四十七章
房子比我想象中的状况好些,至少还有个电灯,虽然只是凭空吊着一根电线,也没个灯罩子,就那样荡在房梁上。我一按开关,那微弱的光才流泻开来。灯泡的玻璃外壳上已经全被钨丝弄成了黑黑的一片,索性也缓和了些那刺目的黄光。这灯光,看着总让人燥热和不安,却并不能给你个清晰的可见度。我难以想象母亲要凑多近才能在灯下看清字。望着这样的灯光,眼眶里便要酸涩。
而再看周遭,因为妈妈也离开了一阶段,难免的,各处的桌椅上便是积了一层灰。好在还能看出原先的整洁和井然有序,床上的被褥也叠放的好好的,床头还放了一些母亲没有带走的衣物。我走了过去,把衣服摊开,慢慢的凑到鼻子前。
没有霉烂的味道,妈妈在进程前一定好好清洗过了,衣服上除了她的味道,还有阳光的香味。我把被子也摊开盖在身上,这个空间里便充满了妈妈的气息。我蒙头钻在里面,被子上抖落下来的灰尘让我有些发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渐渐的,眼泪便顺着流了下来。心里的想念,自责和悲伤也倾泻开来。
好在哭过之后,阻塞在心里的东西反而少了些,晚饭时候,在饥饿的驱使下,我抹了脸,出了门,此刻的乡间,已经是炊烟袅袅,每家每户都是一盏灯,远远看去便是温馨的一抹亮色。我在田野间走了片刻,去拜访了久违的左邻右舍,也自己一个人感受着这个村子,我长大的村子,母亲和我共同的回忆。我们从这里白手起家,一路跟随父亲进了城,又被城里的繁华所伤,沿途又返回了这里。即便它落后或者不堪,也仍算我们的港湾。
这一圈走下来,便不免要收获些旧日朋友的鸡蛋和糕点,我也没有拒绝,正好充当了晚饭,待天色全部暗下来,腿上也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便打道回了家里。而村里并没有所谓夜生活,吃完晚饭,唠嗑上一会儿,或者再听会儿收音机看会儿电视,便是入睡。我一个人在旧房子里,倒是提早得到了宁静,反而腾出空来慢慢整理妈妈的东西。
其实说是整理也并不妥当,妈妈生前过得太简朴,大部分衣物也早在进城见我时就随身带了,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些零散的东西。但这些带了她生活痕迹的物品,我也万分珍惜。断了齿的梳子,已经用旧到外翻开的牙刷,掉了漆的瓷盆,有破口的碗,我都慢慢地并且小心地收进我带来的箱子里。因为东西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我就收拾完毕了。之后便再把各处的抽屉开开,看看有没有遗落。
抽屉里几乎都空了,而当我翻到枕头下面时,却有一封封的信掉落出来。我再往床头的夹缝里翻,又找到一沓显然整理好的信件。看着信封发黄的纸张,还有外面的日期,最早的信件竟然可以追溯到十年前。而妈妈显然对这些信都很重视,有一些看着像是因为迫不及待差信而使得信封有点破损的,她都在事后用东西粘贴好了,每封信上也都标上了日期和自己收到信时候的天气,仿佛是种纪念的仪式般,信有厚厚的一沓,不同的年月日,都清晰可辨。
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信的寄件人,再看地址,却是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那几年,父亲离开我们,一个人进城打拼时候,给母亲写来的信。再早一些,也有他们还是恋爱期间的互动。母亲在父亲的每一封信上都画了一个爱心,我甚至能想象她年少时候那种动情的青涩感觉,然而我瞪着这些信看了很久,还是没有拆开的勇气。
这段爱情的记忆,在当时,总是真切过的,存在过的,甚至在父亲背叛母亲以后,她都没有丢掉这些过去的凭证。或者我想,我也是没有窥视的资格的,母亲的心境,她最后到底怎么想,是不是仍然爱着或者恨着,或许我都是没有资格过问的。她想要珍藏的保存的东西,我便没有立场去肆意打开窥探。
我珍重地拿了信,把这些都收了起来。我不是这段感情的当事人,任何的评判,都只能由他们来做。
而收拾过程中,却另外有封信封非常崭新,在一叠泛黄纸张里鹤立鸡群的信件掉了出来。上面也没有邮戳,信封内却是鼓鼓地显然塞了东西。我有些好奇,寄件人那里也空缺着,收件人也没有,反而像是封没有投递出去的邮件。
我便把信件翻到了背面。这下倒让我意外了。那里有母亲写的非常小的一行字。
“草草,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自己也不大可能或者看到你结婚生孩子,能享受天伦之乐了。我也知道你总要回来,这封信你总有机会看到。这是妈妈写给你的。”
念着念着,我便又要感伤起来,但内心又是悸动的,没有什么比得上能看到故去的人的话语更好的事情。而当我抽出了信封内的纸,逐字逐句看下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
在这封信里,妈妈没有谈到自己的一点点事,我开始却还以为这封信里会有她对自己后事的交代或者对我的嘱托,却料不到她到这个时候,坚持的和想保护的还只有我一个人,唯独没有想到自己。
“想必你现在知道了,宋铭元就是当初那个人。你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我知道你放不下。但如果经历了一切,那个孩子对你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变,那么试图去相信他吧。不是人人都是你爸爸那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有钱了就变坏的。妈妈对你的感情不能说什么,但草草,你要记住,妈妈从来不怨恨他,该要被怨恨的,该是你的爸爸,而不是他。你不用觉得和他在一起就是对我的不尊重或者是不孝顺。我所想看到的,不过是你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做个平凡人。”
妈妈的字并不漂亮,甚至还写了不少错别字,但看着这些带了小学生般幼稚的字体,我的眼泪却又一次滚了下来。
她求的,从来不是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之后报答她,不过是让我做个快乐的平凡人,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她所有的幸福,不过就是看着我幸福而已。
这一晚我住在老房子里,打包了所有可以打包的旧物,也哭干净了所有的眼泪,而那些对于未来的踌躇不确定和退缩,也似乎随着这些眼泪一起留掉了。
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她希望我成为的人。一个快乐的平凡人。
第四十八章
有了这样的决心之后;我反而倒是放开了;也不愿意再缩手缩脚万事保持观望地再向宋铭元隐瞒眼睛的康复了。
然而这样的坦白,却还是让我忐忑的,我不知道宋铭元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我的隐瞒;或者有别的什么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