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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弘毅说道,别看他已经年近六旬,一副乡下老农民的样子,在谈到工厂这些大事的时候,却是头脑清醒得很,遣词用句,非常严谨,也非常客观,果然不愧是做了十几年厂长的老同志。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段厂长,请你继续。”
“好。第二个疑问,就是恒兴公司的实际出资。不瞒你刘局长说,这个东西,我还真是奇怪了。就按照市政府的估价做基础来说事吧,红星锻造厂,加上银行债务,价值两千九百万,占新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那么恒兴公司,占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他们是不是至少也得掏出两千九百万,才能占超过一半的股份?”
刘伟鸿又微微颔首,说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段弘毅就望了刘伟鸿一眼,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应该说,他心里头其实还是有点看刘伟鸿不上,毕竟刘伟鸿太年轻了,比他的小孩年纪还要小,头次见面,要段弘毅正儿八经地将刘伟鸿当作上级领导来看待,殊所难能。从段弘毅一开口就叫刘伟鸿“小伙子”后来又叫“小刘局长”便能看得出,他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心态。但经过一番对话之后,段弘毅心里,渐渐起了变化。
这个小刘局长,年轻是年轻,却沉稳异常,不管他段弘毅的情绪如何变化,刘伟鸿似乎都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始终不徐不疾,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人家这么点年纪,能做到那样的职务,总是有道理的。
段弘毅情不自禁地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略略挺直了一点身躯,后背也离开了椅子背,通常这就表示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正的尊重。
“刘局长,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也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是,实际上,恒兴公司根本就没有掏那么多真金白银。我看过他们准备调拨过来的机器设备,也做过了解,就算按照最高的价格来计算,他们那批机器设备,最多只值得八百万,可能还不到。再加上一点流动资金,多算点,五百万吧,一共不到一千三百万。就这么点钱,凭什么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凭什么这个新工厂,由他们说了算?”
段弘毅说着,涨红了脸,眼里闪耀着愤怒的光芒。
刘伟鸿倒是能够理解,在这一点上,段弘毅不可避免的要带有一点个人情绪。毕竟在此之前,他才是红星锻造厂的厂长,而且做了十几年的厂长,在红星锻造厂所居的这两平方公里土地上,段弘毅曾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一千多干部职工,个个唯马首是瞻。忽然之间,市里一纸文件,他就不是厂长了,与这个他曾经工作过二三十年的工厂,再无任何瓜葛。一个远在越中的生意人,万里迢迢赶过来,顶替了他的位置,叫他如何心服?
“段厂长,有关这个情况,市里面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刘伟鸿这句话,其实问得够笨。在很多地方,类似红星锻造厂的情况多的是,国企变卖的估价,是国有资产流失至关重要的一环。很多价值数千万甚至过亿的企业,被以区区数百万贱卖,数不胜数。刘伟鸿在久安工作的时候,青山化肥厂便存在这样的情况,价值一千多万的工厂,常务副市长田宝山打算以六十万卖给私人。
不过现在平原的国企改制工作,是由贺竞强在主持,刘伟鸿相信,贺竞强不至于如此离谱。贺竞强可不是田宝山能比的。
“解释?解释当然有了。市里面说,恒兴公司有什么无形资产。说他们的品牌,是国内知名品牌,有无形价值。重组之后,我们红星厂能够无偿使用他们的品牌,无偿使用他们的销售渠道。这不是扯蛋吗?这些东西,又不是实实在在的产品,也能算钱?哦,他们生产了产品,不用卖出去的?”
段弘毅很不屑地说道,连连摇头,完全不以为然。
刘伟鸿有点哭笑不得。
无形资产这个东西,在后世,乃是一种常识,品牌价值,品牌效应不但得到了商业界的公认,普通群众也认可。现阶段在国内,也不乏这样的先例。我们在引进国外大品牌的时候,品牌价值是肯定要计算在内的。黄海省一家著名的电器公司,去年与东海省省会一家大型的国有电子工厂合并的时候,就是“零兼并”模式。该电器公司,不掏一分钱,占有新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东海那家国营企业,全部实体资产只折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黄海那家电器公司,以自己的品牌,销售系统和内部管理模式等软件,注入新成立的合资公司。这个案例,曾经也在国内引起过轰动。
作为重生者,刘伟鸿对品牌价值,完全认同。
但显然,要说服段弘毅,可不容易。
第1129章为什么企业都卖给越中的商人?
好在,刘局长不是贺市长,没必要说服段弘毅,他现在是个旁观者。所以刘伟鸿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就此事做过多的解释。而且,无形资产,品牌价值这个东西,也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恒兴公司的品牌和管理软件是否能够值得这么多的股份,值得一千多万真金白银,眼下也不好定论。
“段厂长,除了这两点,你还有什么疑问?”
段弘毅说道:“当然还有。第三点,就是怎么对待红星厂原先干部职工的问题。刘局长,你可能不大清楚,咱们红星厂的历史。我们这个厂子,成立三十二年了,还是当年大三线建设的时候,老总定下来要搞的。那一年,我刚好从部队转业。那时候,可真是穷山恶水,天当被地当床,几千人没日没夜地干。所有的房子,都是我们一块砖一片瓦盖起来的,所有的机械设备,是我们用肩膀扛,用木棍撬,一台一台安装到位,咱们流了多少汗水,死了多少同志?光一次山体滑坡,就牺牲了七名战友!这几个人的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都刻在我的脑子里,都是年纪轻轻的棒小伙子……”
说到这里,段弘毅的声音一下子低沉起来,脸上露出沉重的神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不能让这些战友白死,不能让同志们的汗水白流了。”
刘伟鸿由衷地说道:“段厂长,你们那一代人,对国家的无私奉献,后人们会永远铭记的!”
段弘毅却又冷笑一声,用力一挥手,说道:“刘局长,你也不用安慰我老头子。我今天愿意跟你谈这些,不是因为你的职务,是因为你对我的胃口。你和那些老官油子不同,你胸中,有正气!”
刘伟鸿笑道:“段厂长,这个东西可说不好。”
“嘿嘿,刘局长,我不是在拍你的马屁。我段弘毅明年就六十了,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人。别的不敢说,这双眼睛,还管点用!”
说着,段弘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色之间,颇为傲然。
刘伟鸿笑道:“谢谢段厂长夸奖。”
却也并不随便谦虚。
“刘局长,你说后人们不会忘记咱们,嘿嘿,这个话,我还真不敢苟同。不扯远了,就说眼下吧,市里面,贺市长,就把咱们给撂下了!”
说道这里,段弘毅轻轻一捶桌子,脸上浮起几分愤怒之意。
“咱们工厂这一千多干部职工,差不多有一半都是转业军人,很多在部队里立过功的,而且不少人都真刀实枪上过战场。我们保卫科的老魏,七九年的时候,打过安朗鬼子,排过地雷,现在身上都还留着两块弹片,伤残军人,一到阴雨天气,就痛得不行。就这,他也从来没叫过苦叫过累,从来没有多休过一天假,十几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两个小孩,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正要钱用。结果一家伙,两口子都下岗了,这会子,正跟老婆在市里面当环卫工人,扫大街呢!你说,这叫什么事?”
刘伟鸿双眉微微蹙了起来,说道:“段厂长,国家有明文规定,伤残转业军人,不许下岗。你们不知道这个政策?”
段弘毅就笑了,很讥讽地说道:“国家是有这个政策,不过市政府说,咱们工厂这一千多号人,都不叫下岗职工,咱们只是暂时放假,等新工厂开工了,可以继续上班。”
刘伟鸿不由默然。
貌似前天晚上在制革厂,贺竞强也是这样回答下岗职工的。
对这个事,刘伟鸿现在暂时不好置评。每一位地方当政者,都有自己开展工作的思路,贺竞强的工作作风和工作方法,不可能与他刘伟鸿一模一样。他认为不妥的事情,贺竞强或许认为很有必要。也不能说,他刘伟鸿的方式方法,就一定是正确的。
很多事情,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可以千差万别,正所谓“殊途同归”也。
“刚才听陈文中说,有个车间,下个月就能开工。”
刘伟鸿点了这么一句。
“哼哼,谁知道他下个月是不是真的能开工?就算开工了,让谁去上班,也是他们越中来的人说了算。从工厂厂长到车间主任,都是他们越中来的人,咱们这边的工人,只有乖乖听话干活的份。谁要是不听他们的,谁就没活干。那是一帮老爷啊!”
看上去,段弘毅对陈文中那批人,意见都很大。
不过从陈文中对待刘伟鸿等上级机关来人的态度之上,也能想见,陈文中对红星锻造厂原来的干部职工,对段弘毅这位原厂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刘局长,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为什么这十几家企业,绝大部分都卖给了越中来的商人?咱们这么大个国家,难道就只有越中省有有钱人?听说贺市长以前是在越中工作的,但也没有必要这样子肆无忌惮吧?对他有什么好处?”
段弘毅直截了当地对贺竞强提出了质疑。
估计这种心存疑惑的人,整个平原市还有不少。只是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不像段弘毅这样,敢于站出来,实名举报。
刘伟鸿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毕竟他的身份,与普通督察人员有所区别。老刘家与老贺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刘伟鸿与贺竞强个人的“过节”令他在任何公众场合谈论到贺竞强的时候,都要格外的小心谨慎,不然,就有可能被人揪住把柄,认为他此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