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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萱。”郁宁出声,叫住了她。
魏萱一僵,脸上浮出几分固执的神色,看样子还想说下去,可郁宁已经抢过了话头:“你走的这一年里,我见过一次他的家人。”
“你是说……贺伯伯?他同你说了什么?”
“还有他的继母……我猜是继母,年纪很轻,和他的弟弟。什么也没说,他不认识我。”
“这样……贺伯伯的第一个妻子我记得十几年前病故了,这个是后来娶得。不过贺臻和他爸爸太像了,他妈妈去世那会儿我还小,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他也不太提。那……?你们说了什么?”
魏萱的这番话让郁宁接下来的话迟疑了一下才出口:“不是的,他父亲的原配和他妈妈,应该是两个人。”
“啊?”这下魏萱蒙了,仔细想了想,正要反驳,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贺臻是在严可铭那里,她听见他姓贺,又和认识的长辈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她就问他,“你是贺继尧的儿子吗?”他说是,她就再没问下去。现在想想,他的确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母亲,也一直住在外面,她对他的很多事,说不定只是想当然罢了。
她又问:“所以,是小贺告诉你的?”
郁宁点点头:“你还记得我最早在严可铭那里工作的冬天,我病了一场,你们来医院看我的时候他就提过一次孤儿院的事……”
“哦!”魏萱猛地一拍额头,“对哦,当时我还想着要去问的,后来忘记了。”
“他后来又提过几次……并不是专门要提,就是说到什么事情,顺口就说了。哦,这个事情全是我猜的,没向人求证过,不过……”说话时郁宁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去找被当做链坠的戒指,“我想严可铭是知道的。”
“你要是真的想知道,问问三哥看?既然小贺和你提过,就是不在意啊,三哥如果真的知道什么,说不定就告诉你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有点儿不对……?”
“没什么好问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郁宁又松开手,“他有很多事情没和我说,我自己也一样,所以我总觉得明明有这么多事没来得及做,就是为了等了有一天他回来,我们再找机会把它们都说完做完……”
“小宁,你……?”
她终于无奈地低头一笑,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说:“‘你又来了’,是不是?遗忘和死心有的时候真是件挺难的事情,我也是在贺臻离开之后才明白过来的。”
“但是呢,魏萱,在你看来一个人怎么样才算死了?没有呼吸没有心电图是一种,身边和认识的人把他彻底忘记若无其事生活又是另外一种,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可能是疯了,但是我不能做那个放弃他还活着希望的人,我也做不到。”
“……你心里怎么想我管不了你。但是他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个人过一辈子?”
“你看,我们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对!因为你自己在一个死胡同里,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在那个死胡同里,我们只能一次次地说,指望你能听明白,有一天自己走出来。”
眼看着魏萱又要激动起来,反而是郁宁平静地按了一下她要挥舞起来的胳膊:“我之前说了,人都是会变的,到时候你要是发现我改语音了,自己却不知道,就点我一点。。。。。。”
这样的车轱辘话让魏萱也后继无力,绝望地看着郁宁。又是无奈又是苦恼。郁宁反而去安慰她:“你就别管我了,你看你出去一年,回来后我们第一次再聚,明明可以说 些别的事不是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他了,你要是担心,也不要提,让我去。”
魏萱心中充满了“让你去!让你去发疯吗?!”的咆哮,可也许是因为郁宁的神色,这些咆哮统统没办法出口,费了好大的劲忍耐住后,她重重咽下一口气:“那好,我们说别的,以后我都不在你面前提他一个字了。”
这句话分明有赌气的意味,郁宁还是笑:“就是,我认识你比认识他久多了,我们之间明明有各种能说的话题才对啊。”
她轻巧地揭过了这一页,魏萱还在赌气,僵着脸说:“我走的这一年有开什么好吃的餐厅没?我不管,你要请我吃饭。”
“好,时间你挑,提早一天告诉我,我好和严可铭请一天假。。。。。。”
这个假字刚在舌尖上打了个转,郁宁的电话就响了,看了眼屏幕,她立刻接起来:“严先生。”
魏萱的第一个反应则是去看表,再三确定表面上的确是十一点半后,不免惊喜地望向郁宁,听她对严可铭说:“是,我还和魏萱在学校。。。。。。不,已经吃完了。。。。。。她没醉。在等家里的司机。。。。。。嗯,好,我这就过来,再见。”
等她挂掉电话,魏萱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这都几点了?现在还要你去加班?”
郁宁对此看起来习以为常:“嗯,没事,我习惯了。你现在打电话要司机过来吧,我看你上车就过去。”
“他这是发神经了,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去?”
“他也在从外面赶回去的路上。好了,你快打电话吧,总不能让他等我。”
魏萱家的司机过来后顺便把郁宁先送到严可铭的家,匆匆和魏萱道别后郁宁按密码进了铁门,然后直接拿钥匙开了大门。看到玄关处的鞋子,她知道严可铭先到了,于是加快脚步上了楼,工作间的房门大开着,郁宁进去的时候发现电视难得地开着,她站在门边,提醒了一句正在存放设计图纸的大立柜前翻找的严可铭:“严先生,我回来了。”
严可铭一下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对她说:“正好,你来找吧,我想要贺臻两年前【春之祭】的图纸,【火鸟】的也找一下。”
这柜子里的图纸曾经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杂乱无章的状态搁置着,但无论严可铭想要找什么,总是能很快地找出来,用完之后随手搁在最上面,任由它们迅速地被新抽出来或者放进去的图纸湮没。据说贺臻在的时候,也是如此。两个男人仗着记忆力好,硬是能从这一堆纸片山里找出听之任之和高效率共存的捷径。当郁宁刚开始再次为严可铭工作不久,严可铭随口交代她要个什么东西。她对着图山纸海,整个人都傻了,半天没有办法下手,后来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准备一张张翻。没一会儿就被纸割到了手,还连划了三次,最后一道深得半天止不住血,只能叫管家拿止血绷带来。
那天等严可铭回来看见东西没找到,人还受伤了,倒是没多说,自己把图纸找到了事。改天又找郁宁要,试了好几次,不是割破手,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但浪费了不知道多少时。很快严可铭发现,既然从此跟着自己工作的人已经换成了郁宁。他和贺臻一起工作这几年来的种种习惯、默契,乃至偷懒的法子都是难以再复制的。他本来就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想明白这点之后,索性让郁宁花了一段时间,把以前自己和贺臻留下的设计图纸和模型彻底地整理归档,这件事情郁宁做得相当成功井井有条一直是她的一个长处,储物柜焕然一新,唯一的后遗症是,原有的规律被打乱之后,严可铭反而很难再找到他想要的图纸,虽然郁宁是个随叫随到的好助手,他要什么,她就第一时间帮她准备好,但客观上,他在工作上对郁宁的依赖不知不觉地加深了。
果然郁宁立刻找到了严可铭要的东西,取出来按照他喜欢的顺序铺开。这么做的同时,她心里充满了遗问:“严可铭接的明明是毛姆小说改编的一出现代戏,为什么要看舞剧的舞台设计?”
这时严可铭指着其中一张图纸的某一点,开了口:“这里在图纸上看起来有点儿拙,搭完最后倒是很巧妙,空间的分割感也很分明。这一点上他总是做的很好。你将来自己入门了,最开始可以向贺臻学一学,他天生聪明,最会找捷径,不过也不能全学他,他的法子用不好就是敷衍了。”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说完轻轻勾起了嘴角。
每到这样的时刻郁宁总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严可铭大概是唯一一个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提刀贺臻的人,他常常让郁宁去找贺臻留下的东西,给自己参考的同时也顺便提醒郁宁某份设计的巧妙之处,有时工作到半夜,甚至会低着头叫一句“贺臻”,仿佛贺臻依然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正和他们一起工作。
正是因为这样,在这一年里,每当郁宁因为长久的等待和无数的噩梦而疲惫难熬时,她就长时间地待在这间工作室,这是她从不对人诉说的秘密;外面的世界在奔腾流转,无关她的意志疾速前行,唯独这间屋子里,时间是停滞的,一切都像是回到她刚刚认识贺臻的那段时间里,刚削好的铅笔放在一边,马克杯里的咖啡余热未散,阳光好极了,照得画纸上的色彩都有些失真,他只是临时出门取个东西,她只要发个呆打个盹儿,下一刻人就回来了……
也许真的是这房子有着无法解释的魔力,连这不知尽头的等待中的酸楚也能滤去几分,这让郁宁明知这样的温存只是假象,却仍然无法抑制地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假象里。
毕竟,这或许是全天下唯一能给她带来这种假象的地方了。
“……你走神了。”
严可铭的声音让盯着设计图不知不觉就走起神来的郁宁一惊,她飞快地道歉,重新集中起涣散的目光,正在想该对严可铭那番话说点儿什么,注意力范儿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带走了。
他盯着电视的神色在郁宁看来很陌生,严苛的目光,再加上嘴边那一丝嘲讽的笑意让整个人变得冰冷遥远起来。有那么短短几秒,郁宁甚至觉得,身边站着的这个人绝不是严可铭,因为严可铭从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他视线的落点就是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个女人的话。
可他分明就是在看着她,带着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专注和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