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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很高傲。这时,他又回复到往常的那个红忆。
十四
沐清流却不想结束刚才的话题。追问:“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忆闭上眼深吸几口气……突然暴吼一声:“你这么这么烦!!!蠢死了!我好不容易拿出点师父的样子你小子不能捧捧场?!”
沐清流被他吼得有点接不上场面,嘴角却仍挂了惯常的浅笑。
一句之后,红忆闭嘴,再度吸了几口气,竟又立刻摆了个笑脸出来,只是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平时看你挺伶俐的,这下变迟钝了?”
“师父,你不妨挑明了说?”
红忆思量一下,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幽幽道:“本来不想直接跟你说的……那么,我只问一个问题。清流,你从哪里来?”
沐清流柔如水的眸立刻凝滞,呆呆地杵在旁边。
……他难道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多久?
红忆纤指轻轻地扣打着床沿,发出规律而悦耳的声音。那声音却让沐清流觉得有些难以喘过气来。
“你啊……”红忆轻笑,转手将沐清流揽到怀里,手掌轻抚着他的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语气说到,“你怎么总忘不了这个事……你只要记得,你就是你。无论你从哪里来,你的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决定收你为徒也决不因为你的身份!”
“……你认为月师兄对你好只因为你是他的血亲,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兄的儿子……不是吗?”
沐清流心下苦涩,无从否认,柔声道:“师父,对不起你了。”
他的确是一直没忘了那这身份是偷来的……连带着所有关爱,都是他从那个五岁就逝去的孩子那里继承来的!
何尝不知这种想法是庸人自扰?但又如何轻易释怀?
红忆朝天翻个白眼,傲然道:“知道错了就要改!告诉你,如果你真是月师兄的儿子,恐怕我只会想揍你!”皇遗月那性子,他的孩子定不对自己的胃口!
沐清流听他说的轻巧,忍不住悠然一笑,却突然敛眉,神色犹豫。“师父……我爹他……”
“他?”红忆一挑眉,不以为然,“他可能知道了吧?”
“啊?”
红忆又道:“前些年,我夜观星象,发现‘皇清流’这个人的命星已完全成为死星时我便知道了。我用水镜试着和他说这件事,月师兄只说了一句话。”
沐清流问:“什么话?”
“他说,‘哦’。”红忆忍俊不禁,“你知道的,他一向沉默。”
心中压抑骤散,沐清流长舒口气,蓦然笑道:“师父,多谢你的提醒。”
红忆哼了一声,不自然地偏过头。“好啦好啦,你总有放得开的那天。现在你立刻去给我买盐回来。”
沐清流点点头,站起身,转身就想走。
红忆却忽然拉住他的手。
“师父?”
红忆由手中渡给他一个纸条,神秘地眨眨眼。“现在还不可以看。”
“恩。”沐清流柔声应承。
店铺内的灯火依然灰暗。空气浑浊,几欲窒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那个端坐于软榻上的男子。不只因为他艳惊四座的容颜。
他的眼眸可以很凌厉,如同刀锋。可以很洞彻。同样也可以很温柔,就象现在一般。
他似乎很寂寞。没错。在沐清流的印象里,红忆似乎从来未踏出这家店铺一步,他总是站在门口,遥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种傲到骨子里的笑容。
有谁真正会想守着这种店铺近十年?
“……小流儿……”
“师父?”沐清流刚走到门口,听到红忆唤他,立刻驻步回首。
“没什么,”红忆淡淡一笑,“以后不用再去司空家了。”
◇ ◇ ◇ ◇ ◇
沐清流走出去之时,皇遗月仍然站在前厅。
想起了红忆刚才的话,沐清流有一刻不自然,随即很好地掩饰起来。走过去牵起皇遗月的手,沐清流笑道:“爹,陪我去买盐好吗?”
“盐?”皇遗月竟然难得地反问,平淡的声音里有丝疑惑。然后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内室方向。
“爹?”沐清流奇道。
皇遗月淡淡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拉着沐清流向外走去。
他过那条黑街之时仍是用上绝顶轻功。一晃,就站在了街尾。然后他们开始并肩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沐清流紧紧靠着皇遗月,以免被人流冲散。
“他和你说了什么。”
忽然间,皇遗月用传音入密将这句话送至沐清流耳边。
“怎么?”沐清流不会武,只要费神念了个静音决围绕在两人周身。
“你气息不稳。”
沐清流收了收心神,才笑道:“现在没事了,多谢爹关心。”
“不要谢。”
此话虽完,沐清流却似乎看到皇遗月微微蹙了蹙眉。
沐清流猛然醒悟到自己谢错了。皇遗月说的是“不要谢”而不是“不用谢”。大抵是叫他以后不用再和他言谢的意思吧?
一对父子会如此见外吗?沐清流的举动却代表——他很见外。
红忆才刚与他谈过,即是告诫他要放开接受别人的感情。如今,他仍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吗?
“爹……”心下一动,沐清流情不自禁唤出口。认为自己当真可恨。他这样的态度,对关心他的人不知是怎样的伤害?
人流如海浪,淘淘海水卷岸。
然而也许是静音决的关系吧,那种繁华喧嚣却如同离沐清流很远很远。远到几乎消失。所以他竟然只能听得到皇遗月的声音。
听他的声音,如有一股冰泉自心上流去,十分舒畅。
“你想跟他一起还是和我走?”
沐清流道:“说师父吗?”
“恩。”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沐清流的心头。他急急问道:“师父他怎么了?”
皇遗月从来不说废话!这是和他哪怕只见过一面的人都能轻易得出的结论。所以,他这个问题让沐清流立刻警觉了起来。
皇遗月没有回答。他不用回答。
轰隆——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整个街道都被震荡起来。沐清流闻声吃惊地扭头看去。
黑烟滚滚。片刻,火光冲天而去。张狂的火焰顷刻就占据了视野的全部!
待浓烟散去,人们才看清,一片残垣断壁!几片街区竟然被那巨大的力量掀起,刹那化作废墟!同时,还有几百人悄然惨死于其中,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火光是亮之处。是那条城内闻名的黑街。
“师父……”沐清流心中一紧,跋足就往回跑。
皇遗月一把拉住他,控于怀中。轻描淡写道:“危险。”
沐清流不再动弹,自嘲一笑,黯然道:“爹……是我拖累他了……”
“你不是。”皇遗月是全街唯一一个没有看着那片火染天空的人,他黑如夜明如月的眸仍未离开沐清流。
沐清流苦笑道:“若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也许早就这么干了。你来了,他便放心。我早该看出他和我说的那些话表示他已萌此意。”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见。城西那一片火焰。火焰竟然是往天上烧去的,似乎在努力挣脱着大地的束缚。
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看见一只白色巨鸟自火焰中腾空而起,展翅直飞向九霄之外万里云天。
没有一个人看到,离事发地不远处的一个街角,阴影中,有一个带着兜帽的人亦沉默地仰望着火空。兜帽间流泻出一缕金发,浅金。
然后,那个人忽然弯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指缝间有红色的液体滴落。
那是血吗?却也可能是泪。
或许,那只是人心里一抹血红色的记忆。
十五
焰火熄灭后,两人迫不及待地回到原黑街之址。
熟悉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景致。
沐清流穿行于一地瓦砾之中,仔细感受着空气里尚未散去的灵力残子,试图在水镜中映射出当时的情况。
他身体微微颤抖,那颤抖甚至直达内心。只觉无论如何也不能灭去心里那忐忑与恐惧。他想都不敢想,如果红忆真遭不测……
唯一的安慰是皇遗月冰凉的手。如同唯一的依靠。
地上不仅瓦砾。尚有金铁碎片,和火焰之烬,显是激烈搏斗留下的痕迹。墙角静静绽放着一朵以血勾画出的莲花。
沐清流蹲下身,惊疑不定地以指蘸了些未干的血迹,复又扭头探询地看着皇遗月。
后者回了四个字——“婆罗门教。”
沐清流神色一凝,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说:“爹,告诉我他们和白眉谷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等恩仇,下此狠手?当年追杀戴九歌母子的,不也有这些人?这些人又是何等厉害!竟然逼得红忆不得不使出独门绝技“红莲孽焰”来自保!
皇遗月如何拒绝得了他的要求?
虽是不愿把这种事告诉他,却仍解释道:“婆罗门教数年前侵入中原时曾遭白眉谷驱逐,于是立誓再入中原便是白眉谷灭门之际。如今他们早已潜入,近日开始活动。”
白眉谷一代只收四个弟子。只有四个。其中不仅有红忆还有皇遗月。
婆罗门教怎会不对他们下手?
沐清流心一紧,眸里流露出深深的关切,目不转睛地锁住那衣白如霜雪的男子。
“自九年前,他们都未找上过我。”皇遗月只望见了沐清流那一眼,忽然淡淡地移开视线。
“那就好,”沐清流这才松了口气,然而顷刻又忧上心来,“那么师父他……”
见他如此,皇遗月轻柔地将他拉起来,随即淡淡道:“不必想他。”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沐清流这才完全放松了起来。他信任皇遗月的话。而皇遗月这么说了,就代表红忆定是平安无事。
沐清流仍有些惆怅。红忆拉着他讲话的那种语气,仿佛今生再见都难。
“对了,师父那时候留给了我一个锦囊。”脑中灵光一闪,沐清流忽然记起了这件事。立即打开锦囊,展开里面的信纸。
红忆的字如他的人一般。不羁,随性。
——如来。天府汇同宫。
沐清流虽是释然一笑,心中却也奇怪。红忆留的这句话,有些不对劲。红忆和皇遗月一样,都不喜欢废话。所以他的话一定是有意义的,却又晦涩难懂。
天府若汇与同宫星,则暗示人被孤立。谁将被孤立?如来又是什么?
皇遗月的视线越过沐清流的肩头,看清了纸上字。忽地隔空弹指,激射出一股内劲,将纸张震得粉碎。
“爹?”沐清流疑惑道。
皇遗月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忽然间就凌空而去。
沐清流任他拉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