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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般的眸子里,被那两汪深潭温柔地含蕴着,一瞬间就失了神,仿佛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几度轮回却始终沉沦。
这时,院墙外有歌声穿透黑夜传来,“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花落满回廊,依旧透骨生香~~”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回望。”元玮微湿了双眼,接口哼唱。他不擅音律,歌喉亦不甚佳,只是心中所感恰与词意相合,婉转低吟处似有涵咏不尽,叫人不免心旌摇荡。赵长歌恍惚回想起多年前那个缩在他怀里闷声痛哭的小孩子。听着那压抑的哭声,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已经爱上了对方。两人间全心全意的信赖与依恋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一次又一次利用他的愧疚之心为自己捞取好处。十载绝望,一剑断情,他恨过的,却因为对方一声“我错了”而原谅。如今爱恨都已不存,只余一点怜惜罢了,旧日如梦,两个人已再也回不去了。于是握住元玮的手说:“夜沉露重,你有伤不能受寒,我送你回房歇息去吧。”
长夜将尽,就着微光,依稀只可分辨出园中花木山石,湖亭楼阁的轮廓来。元玮手脚冰凉坐到卧榻之上,心里更是像被雪水浸过了一般,冷得全无一丝暖意,天地之间的黑暗连着屋脊一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精心策划了这场中秋夜宴,还安排下歌姬在墙外应景弹唱,为得就是要赵长歌旧情复炽,回心转意。花前月下,长歌居然还是不曾动心,令他大出意料且十分难堪,原来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已如同虚空一般。脑海里有个声音越放越大,急如战鼓,令他受尽煎熬,“失去他了,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元玮血红着眼,瞪视床头上系着的一双夜明珠,那是赵长歌为了爱惜他病体,特特挂在那里代替烛火的。这份细致心意曾叫他暗喜不已,如今看来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忽地“啊”一声嘶吼,满口腥红喷出,点点血迹,染得纯白绡帐如绘艳桃粉枝,凄美而迷离。赵长歌用情还真是狠到了家!心里有他的时候,差点死在他手中都不曾懊悔,等对别人上了心,他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晃了半天也只当是清风过体。
想到两人十多年来的纠葛恩怨,这一身形骸都似被无情之火烧成了灰烬,连一颗不动微澜的铁心也经不住反复捶打终于碎了。元玮双手握拳,忍不住厉声怪笑起来。当年母妃被害后,弱小无助的他就该死,却侥幸活了下来,后来鹰愁涧上赵长歌十指锁喉,武功不济的他也该死,只因对方心软才得身免,最后就是那一杯毒酒了,受制于人的他依旧该死,依旧再次逃脱,换了个身份又重新风生水起。以往,每一次想到这些,连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坚忍与顽强。时光不能回头。若是有法子能让他回溯从前,他宁可死在鹰愁涧或是凤尾鸩酒下,至少死去的时候赵长歌仍是深爱着他的,而不是如眼下这般只当他是个幼年旧友。心腔子里痛得如同被人活剐,一刀,二刀,三刀~~老天爷亲自操刀行刑,要他生不如死呢!
天色微明,破晓在即。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渐渐连屋子里的家具什物都看不分明了,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居然染了半掌血水。以前听人说什么伤心至极,血泪迸流,还只道是文人夸张,原来竟是真的。元玮挣扎起身,走到窗台前摸索着找出块手巾草草擦拭了一下,心想,就算今日必死,也不能留下满脸泪痕叫人耻笑了去。
忽然,窗缝里钻出条碧绿小蛇,吐着蛇信朝他手腕上爬来。元玮身上佩的香囊里有一种得自海外的秘药,这气味人畜无觉,只有用此药养大的“碧丝”才能嗅出。这蛇便是他苦心训练出来,在非常时期与部下保持联络的秘密信使。他方才心灰意冷,本有了求死之心,此刻见到“碧丝”突然想起,若真的死了,以往种种便是白费了心计,更是彻底输得一干二净,再无翻盘的机会。想通了此节,胸中一股郁郁之气翻涌不息,心肠复又坚硬了。
小蛇颈中系有一条丝带,写着密语两行。元玮看过后凑到烛台前烧掉,又另取出一条来,在上面写下指令数个,仍旧系在蛇颈。这异种小蛇身子比竹筷还细,很快就消失在窗下了。
等他做完这一切,东方已现白肚。火红色金乌挣扎着从地平线下升腾而起,骤然间阳光普照,大地仰承。元玮的眸色在晨曦中变得极浅,瞳仁也渐渐缩成了一条诡异细线。他心里很清楚,与赵长歌之间的情路已走到了尽头,日后只怕再无转圜余地。心境如斯,看什么都是惨淡不堪的,连朝阳也在泣血。他一狠心咬破左手食指,用鲜血在自己额头上画下一个“符”字,并指向日,嘶哑着嗓子立誓,“弟子元玮,向三界六道九天十地的诸神、魔、妖、仙、鬼许愿,愿以一生血肉魂魄换取一个人的性命!”
翌日旁晚,重峰放鹰传信,说自己被雅寄生逼迫得走投无路,现躲在城外一间土地庙中不敢回来。赵长歌失笑,命人牵来马匹,打算亲自去接他。他人才出济宁城,便有一条人影悄悄溜进了元玮住的房间。卧榻上,昔日秦王面白气弱,委顿不堪,模样甚是憔悴孱弱。那人放轻手脚,只用指尖挑起一帘绡帐,又凝目细看,半饷后嘴角一歪,露出不屑的神色。床上看似昏睡不醒的人忽然张目,冷冷问道:“看够了没有?”
来人一惊,旋即镇定下来,俏生生回答道:“我听说长歌为了秦王殿下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总以为是何等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床头夜明珠放射出温润微光,照得那人皎白如月,一身的风流态度,正是北戎双子中的伯尧。
“我就算长得再丑,赵长歌的眼里还是一样不会有其他人。你倒有几分姿色,烟视媚行想必也是惯了的,与他相处多日,不知可曾得手了?”元玮岂是任人羞辱的软柿子,一开口便往人心头上下刀子。
伯尧咬牙,恨不能活活勒死了他,却忽而露出娇媚笑容说:“伯尧不过是个下贱之身,自然不能与天皇贵胄们相提并论。不过~~今日恰巧在殿下院门外拾得了一件古怪事物,殿下也许知道这是什么吧?”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铁笼子,里头关着条碧绿如翠的小蛇。“碧丝”认主,闻到元玮身上气味,立时显得焦急异常,不住吞吐口中红信。
元玮脸色微变,冷笑道:“你一个小小倡优,也敢来威胁本王!”
伯尧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殿下真是好手段,使一招苦肉计瞒过了长歌,却暗中用这小东西与城外部属保持联络。若不是恰好被我发现,可怜的赵小王爷只怕还不知道殿下待他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呢!”
元玮沉思不语。他得到燕王已入主姚胜大军的消息后立刻明白此事不但对赵长歌极为重要,也关乎他的生死存亡。赵长歌若是战败被杀,绍帝缓过气后,紧接着便会来收拾他。长歌对他余情未了,曾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他性命,他的父皇和兄弟们却未必肯手下留情。权衡利弊,元玮决定以此向赵长歌示好,趁机攀附住这棵大树,再图后事。他也不是诈伤,只不过是假戏真做时没有掌握好分寸。为求逼真,他故意带了不多的手下一路奔向济宁,被元晖的人追上厮杀时,差点就此真的送掉性命,却也错有错着地把个心明眼利的赵长歌都瞒过去了。
他偷眼瞧瞧伯尧一脸嫉恨煎熬的怨妇模样,顿时明白了对方心意,当下双眉一挑,轻笑道:“原来又是一个中了毒的仰慕者,可怜的小东西!前有重峰后有萧拓,我那三哥也是一直同他勾勾搭搭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啊。”
伯尧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自己卑微的身份与这些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想到心酸之处忍不住默默垂泪。元玮眯起眼睛又笑:“你们个个把他当成是宝贝,是心肝,我偏偏不拿他算做一回事。”
说到这里,元玮的语调急转直下,变得毫无温度,“你们那里知道他这个人看似多情,其实最是冷酷心狠,即便与我共效于飞之时也是周身戒备,不露一丝破绽的。”
忽然想起那日树荫深处,向来谨慎小心的赵长歌因为情癫,居然没能发现藏身于侧的他,这心立时就像被人剜去了一块似的疼,脸色也愈加惨白了。你不曾给过我的全心全意,却给了他!若是一般人,情伤至此,怕早已经潸然泪下。元玮却是愈痛愈烈的性子,紧接着展眉一笑,带出轻烟般丝丝柔糜艳色,“这个人啊,骄傲强横,从不低头!命运不济,他便要逆天改命,天不遂意,连天都敢捅破了。想要真的得到他,唯有断其翼,夺其魂,折其身,将他拴在身边,叫他永世为奴不得翻身!再不然,干脆就杀了他,留一把枯骨在身边也好过四大皆空。若是狠不下这个心,又没个霹雳手段,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他吧,否则,迟早是个魂断神伤,黯然一生的下场。”
伯尧万万没料到看似病骨支离的元玮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凛冽森然的话来,被他惊得变色。这样的情实是狠到了极致也浓烈到了极致,再看对方时忽觉得这如水般清淡的人儿从骨子里透出煞气坚忍,倒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别样意味了。貌柔内刚,百折不挠,可算得天下奇人。世人情爱倾心,或爱貌或重情或惜才,长歌与众不同,看重的只怕便是此人与其极为相似的精气神魂吧!终于明白赵长歌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花开双生,这两个人何其相似,只是一个更狠绝些罢了。真真是一场孽缘!
元玮瞧他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知道时机已成,便淡淡地接着说:“看你也不是一个甘心认命之人,既然我要江山你要长歌,何妨联手共图?”
伯尧无意中捉到送信的小蛇后,原是想来借机羞辱一下元玮,再向长歌揭露他的真面目。此刻反倒被他说得心动,当下点头,把铁笼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