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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歌有些唏嘘地想,元珲他倒还记得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只是自己当年好象也许了诺,说:要是以后你真送我一只海冬青,我就算有万难也为你达成一个最最要紧的心愿,咱们说话算数!如今,物似人非,当年的小子们都各自长大,也都各自走向不同的命运。不知这一回,燕王元珲想要用这传说中的神鸟换他什么?
赵长歌还在沉思,段子堇已兴冲冲地打开了笼门,那大鸟抖开翅膀,扇起狂风,众人都一惊,海冬青一个盘旋,竟稳稳地落在了长歌肩上,众人无不称奇。赵长歌轻轻一笑说:“这海冬青好像与我特别友善啊。”那鸟竟用利嘴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一点不眼生。
“咦?这是什么?”赵月眼尖,叫了出来。原来海冬青的脚上带着个银环,细看之下似乎有字。
赵长歌解下来托在掌心仔细瞧,银环上刻着八个极小的字,围成一圈:初五,勿往,应诺,活着!
赵长歌一时呆立了。他想不到,成年后就一直非难他的燕王元珲,此时忽然用这样一种方式向他示警,又要他兑现幼时立下的承诺,务必在与他父皇的生死争斗中活下来。这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思,连向来七窍玲珑的他都感到惘然了。
第三十章
宗庙社稷,国之大事。礼仪程式繁冗复杂,况且事涉皇家权威,每一个环节上都马虎不得。依照敬天法祖的传统礼制,祭前三日,皇帝就得斋戒于斋宫,陪祀者均须斋戒于署。这可是个苦差事,三天只把人熬得体虚腿软。于是常有人偷偷骂,该死的,哪一个不积德的定下这抠门的规矩,要省口吃食就直说嘛,何苦借祖宗名义来饿我们。
第二日,祝版官将祝版送内阁,中书令祝词,大学士书帝名。因皇帝要亲祭,便在先一日御阅祝版,阅毕还要行三拜礼,将祝版荐香亭,送至太庙神库。
祭祀当天,皇帝御祭服,乘礼舆出宫,由内大臣侍卫前引后扈至阶下。然后降舆乘辇,驾发警跸,午门击鼓,法架卤薄前导。赵长歌以太常卿的身份赞引,恭导皇帝入戟门幄次盥洗。
祭祀开始。奏跪拜兴,皇帝于正殿行三跪九拜礼,王公百官均随行礼,奠帛爵,致初献。接着太常卿为亚献,最后是司爵官献爵,行终献礼。皇帝再率群臣三跪九叩,有司奉祝、次帛、次香,恭送燎所,祝帛燎半,奏礼成。于是午门鸣钟,皇帝履行职责完毕,可以还宫了。
绍帝御驾还宫,信王燕王要护驾同行。元璎走过赵长歌身边时小指头轻弹,运劲将一个纸团拨到他手心里。赵长歌用袖子挡住旁人的视线,两根手指一夹,轻轻接住了。他面色不动,带领太常寺众人站在路旁执礼躬送。元珲依旧满脸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大步从赵长歌面前经过时看也不看他,只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赵长歌手缩在袖子里轻轻搓揉着那小小的纸团,上面写的什么他不看也能猜到,必定是信王察觉到山上有些异样,于是急急向他示警。元珲在众人面前虽然对他摆出一张臭脸,但脚步微乱,落地时足音比平时重了几分,想是心里也一样为他感到焦虑不安。
祭祀完毕,此时太庙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院内树上栖宿着的灰鹤渐渐归巢,空中不时有羽翼之声轻响。元玮留在后头,若无其事地与赵长歌闲扯。赵月同段子堇一起站在他主子身后,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却不能显露出半点在人前。他越看越觉得这秦王貌似忠厚温静,其实鼻直唇薄,眉宇孤清,乃是一个面相寡绝,福缘不厚之人。但凡这样的人必定情淡如水,赵长歌若是陷足于此人,只怕一生都要苍海桑田,大事难成。今日变故虽凶险,如能绝了他的情根孽缘,反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待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元玮才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赵长歌点头。两人上马,领着随行的数人缓缓行了一段。前头忽然马蹄声急响,秦王府的大管事戚舻带了四个下人拦住他们去路。戚舻下马禀告道:“王爷,前面不远,王尚书家拉车的马忽然癫了,又撞翻了其他几位大人的坐驾,把整条路都堵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所以小人赶紧回头给您送个信,您二位还是改走小路,从龙牙湾那儿回去吧。”
元玮转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赵长歌。长歌心头巨痛,他自然知道这一切本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为了把他引到小路上去,此刻五千弓箭手正守在龙牙湾的制高点上,等着他前来送死。赵长歌性子刚强,心里愈痛脸上愈是不动声色,含笑点头,还道了声“有劳,管家辛苦了。”。
于是众人拨转马头再次行进。走了十数里山路,看见一片野生桃林。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枝头上未见红艳,显得甚是凄凉。穿过这桃林再行数百米便是预定伏击的地点——龙牙湾。赵长歌一马当先,比他们快了几步走在最前面。眼看计谋成功在即,秦王的脸色却反反复复变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叫道:“长歌,等一等。”
赵长歌回头,淡淡地问他,“何事?”其实他听到元玮出声阻他前进,一颗心跳得突突的,怀了一丝希望,理智却又抗拒着这样的可能性。他在等,等元玮做出决定,而这个决定足以改变两人此后的命运。
元玮额头冒汗,瞥了一下身边面色铁青的戚舻,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干巴巴地说:“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再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正要问你该如何热闹一番才好?”
“到了那天,你肯过来陪我喝酒聊天就行。走吧,天色不早了!”赵长歌熟悉他的秉性,见他终不肯放手,倒也不十分失望。至尊皇位面前,他能为自己犹豫踌躇一下,也算难得。
于是又走,进了桃林,林中潮湿,地上有薄薄的雾气升起。元玮望着朦胧中赵长歌俊秀的轮廓,心潮翻滚,嘴唇无声地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样走走停停,桃林已将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赵长歌暗自叹息,知道他心中委实难下,便打算加快速度冲出去。这样一路反复煎熬,两人都不好过,还不如自己主动些,与他早早见了真章便罢。他一提马缰,正要扬鞭策马,身后忽然传来元玮沙哑却坚定的声音,“站住!”
赵长歌霍然回头,逆光下,元玮面目晦暗不明。只见他用牙咬住下唇,挣扎着开口说话,“前面有埋伏,去不得!”
长歌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一下炸响,震得他眼前发黑,窒息了好一阵才还神归元。看到元玮还在看他,目光犀利明亮,犹如九天外的寒星。这才清醒了一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到了生死关头,这人终于还是为自己动了铁心。他眼中闪过无限温存和悲伤,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笑得痴傻若狂。
“我该早些告诉你的。”元玮难堪地扭头,半饷出声,“为今之计,只有退回原路,翻山过岭弃路而行,走鹰愁涧,跳出一万禁军的包围圈,方能平安回到京城。”
“已经够了,虽死无憾!”赵长歌轻轻回答。
元玮大震,注视对方的双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事态紧急,此时不该肖人儿女姿态,于是他赶紧收拾好纷乱的心事,断然说:“走,去鹰愁涧!我带来的这八人都有一身好武艺,就算被他们发现,从后面赶上来,也足可抵挡一阵。父皇现在还不敢明着为难你赵家,只要我们过了鹰愁涧,平安回到京城,便可万事大吉。”
“殿下!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辜负长歌的!”段子堇几乎喜极而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就亲近喜欢的二人被命运摆布得要刀兵相见,难以善终,心里一直凄楚难过。如今秦王为保长歌平安不惜违背皇命,叫他大感欣慰,面上的喜色甚至比那正主儿还要多。
赵长歌点头,掉转马头疾行,领着众人向山上跑去。这时的他,身体里面好象多了一团火,那小小的火舌不断舔舐着他心头,暖洋洋的叫人如饮醇浆,欢喜无限。小玮,你我终于走出了这个死局,以后即便再多艰难险阻,我也必定不会负你。
十几匹快马急急奔出数里,走上一条长岭,山路渐见崎岖,他们只得小心控缰放慢了速度。又艰难跋涉十余里后,鹰愁涧终于近在眼前!放眼看去,云山杳然,前方百余丈平地之后,是两道刀劈斧削般的绝壁,两厢里傲然对屹着。一条深涧,宽约数丈,黑黝黝深不见底,下面激流汹涌,乱石惊涛,如万壑雷霆闷闷轰响。
元玮突然睁大眼睛,举起手指着前方,叫喊了一声,“啊呦,天崩地裂了!”
赵长歌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语弄得一愣,正要问他何事惊惶,忽觉后背风动,竟有刀剑加身。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段子堇,赵长歌决计不信同吃一乳的奶兄弟会向自己下手,况他人在马上,感到异样时已闪避不及。瞬间剑尖抵达背脊,“噗嗤”一声,长剑将他整个人贯穿,刺破右胸而出。
事发突然,赵长歌甚至没有觉得疼,只感到背心一凉,然后自己整个右半边渐渐都麻了。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赵月扑了过来。段子堇面无表情的一使劲,长剑拔出,但见剑身殷红一片,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他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勉力伸手按住,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极是古怪。这一剑没有刺中心脏,却重伤右边肺叶。赵长歌想开口问一句,“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却因为肺里吸不进空气而弯腰剧烈咳嗽,终于身子一晃从马上栽倒下来,生死不知。
赵月刚好赶到,哭着接住他身体,伸手在那伤口周围连点数处穴道,血流登时缓了些。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敷上,并撕下衣襟,替他紧紧裹好伤口。他眼见赵长歌脸白如纸,竟无半点血色,心中说不出的焦急害怕。段子堇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长剑,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冷冷望着他们。赵月气愤难平,左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