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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韧而晶亮,条细如须且根根空心,在那青花的大瓷碗中飘飘悠悠。要是拿双筷子轻轻一挑,一碗面就全挂在这双筷子上,碗底不会留下汤水;若一松筷子,面重新落入碗中,汤水竟又覆盖着面条。
元玮闻到幼年时便熟悉的香味,眼眶先红了,低下头逼着自己三口两口地吞下肚,竟嚼不出一点滋味来。戚妃是获罪被赐死的,连带着戚氏合族都遭流放。戚家虽不是什么显赫望族,但也有百十来人受到此事牵连。等元玮终于长大到能受封建府,自立门户时,母族中遇此大劫尚能幸存下来的人已不足二十。绝大多数人是死在流放路上的,剩下一些也因耐不住戍吏压榨欺凌或自行了断或伤病而亡。
他尤记当年,只剩下一口气的外祖父,死死拽着他双手,要他以亡母的坟墓为誓,有生之年必定竭尽所能为所有妄死的族人报仇雪恨。当元玮照着他吩咐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这可怜的老人才终于恨恨而去,却始终没有闭上双眼。
戚舻本是他的远房表兄,被他寻回来后便以管家的身份进了秦王府。有一次元玮求他为自己做这样一碗面条时,他淡淡地说:“等主子完成了答应过老族长的事情后,我就亲自为你下厨。”如今这一碗龙须面吃在嘴里,多少血泪多少荆棘多少无奈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吃完面条,元玮抬头问他:“阿娇姐姐的事问出来了吗?”他拿下了太子的心腹手下后,就命戚舻亲自审问,务求追查出戚娇的真实下落。
“都问过了。凡知道此事的都说人被杀了,尸体沉到大江里,再也找不到了。”戚舻声音哽咽。那戚娇是他的同胞妹妹,虽说太子拿她来做文章,要陷秦王于死地,事前必定会处置掉戚娇,但在亲人的心里总还存了一线希望。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可谓心痛肠断。
“是我对不起你们,害她丧命!”元玮难受得很。戚娇只比他大了一岁半,这些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待他温柔和煦,有如亲姐。
“不对,不是你的错!”戚舻宽慰他道,“你已做得很好,没有辜负老族长的临终嘱托。阿娇~~~她~~~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做得很好?!”元玮笑得凄惨无比,眼角已见泪光,“那人还坐在朝堂之上,受着天下人的顶礼膜拜~~~而我娘亲,她的坟头却是草木青葱少人至,日落狐狸眠冢上了。”
他多年辛苦查证,终于皇天不负有心,叫他找到当年陷害他母亲的元凶。李后与杨淑妃后宫斗法,当时势弱的淑妃便有意拉拢戚氏。李太师生怕女儿后位不稳,定下毒计陷害。可怜出身寒微的戚妃就这样成了他人争权夺位的牺牲品。如今李杨两家都已经败落,惟独这薄情寡义的皇帝还高高在上,元玮虽心里怨恨,可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戚舻叹息了一声,这事太难太大,他想劝解几句,也不知该怎么说。不知不觉,两人已在书房里私语了半日。秦王说了句,我累了,戚舻赶紧躬身告退。大管事人走了,他却没有去里面的暖阁躺下,反而来到窗口,推开所有窗户,一个人对着外面的凄风冷雨。
先前他就隐隐听到窗外有哭喊的声音传来,知道那是刑场在处决犯人。太子党谋逆案牵涉太大,这些天要集中处刑的人多了去,京城几乎成了人间地狱修罗场。砍人头如砍瓜切菜,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整天灰云惨日的。后来听说,刽子手砍得刀都翻了刃,手也挥不动了,还有大批犯人排队在后面等着。负责监斩的只好把此事上奏给绍帝,皇上下诏劳动一队御林军亲自出手,亲兵们人人腰间扎了个皮围裙,手持大刀冲入人群,见一个砍一个,午门外顿时尸横遍地,几乎被血洗成遍地红艳,哭声、骂声、求饶声和凄厉的叫声混成一片。
现下这些声音没了,元玮感到略略松了口气,恼人的时光到底过去了。他想,太子自裁身亡,这样的结局对于事败的他来说已是再好不过。他总算没有亲眼瞧见那些往日煊赫无比的府邸被前来查抄的军士们搅得如汤浇蚁穴一样乱了营,没有亲眼瞧见两个本来尊贵无比的亲生骨肉死于非命,没有瞧见这些依附于他的手下被皇帝满门抄斩。
绍帝一心要借此机会整顿朝纲,革除旧弊,暗令秦王不必容情,凡与太子有私的一律严办,连带着吴王、信王,乃至九皇子母族颜氏在朝中培植的一点点亲信都顺手铲除干净。皇帝说了,为免以后其他皇子造反生出事端,干脆狠狠心肠,牵藤扯蔓数萝卜下窖,把你继位后的障碍都一并扫清了吧。不过,他对燕王元珲的处置倒是有些令元玮感到意外。没有拿他与太子同罪,只责他行事不周,罚他从广西回京后去宗正寺抄一个月佛经,好去去戾气。也许,皇帝见自己儿子们一个个不得善终,到底还是心软了。
再有三天就是初五了。皇帝宗庙之祭,身为太常卿的赵长歌好歹也要应个卯,陪王伴驾,主持礼仪大典。到时候,百官随行,御林军护驾,有上万人出动。绍帝要他利用这个机会,在荒郊野地里伏下一队弓箭手,为国锄奸。有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千射箭好手,又事发突然,外围还准备下一万禁军封死每一条退路。人力总有穷时,任你武功盖世也不可能逃脱性命,这个计划求的就是一击毕功。
雨越下越大,雨水击打着屋檐上的明瓦,发出空洞的“噗噗”声,远处渐渐有风雷声传来。元玮身上感到寒冷,心里却想,这雨真好,到底把京城里刺鼻的血腥味冲淡了些。
窗台下的矮几上放着一张新琴,是今天早上赵长歌叫人用一个紫檀木匣装着送来的。元玮不识音律,自然分不出它的好坏来。叫来王府里几个乐师试过后,都说这琴外表好看装饰考究,其实做得甚是糟糕,想必出自外行人之手,根本不堪使用。眼下这个时候,赵长歌为什么送他这样一张古怪的琴,倒叫他费心思虑了。
下意识地伸手在那上面一拨,也不觉得这音色如何难听暗哑,只是似有些忧伤,隐隐带着来日无多,依依惜别之意。元玮心里顿时焦躁起来,自打母妃亡故后他一向心硬如铁,行事只问是否得当有利,不管他人死活。如今这一颗铁心叫赵长歌用一张烂琴轻易就搅得纷乱如雪,动了不曾有过的七情六欲,令他懊恼不已。
他愈想愈乱,从绍帝那里继承下来的狠劲狂暴发作,于是双手用力乱拨,指头破皮出血了还不肯停下。琴瑟不调本应改弦更张,他却狠拨乱弹,焉有不断之理!叮咚一声轻响,琴弦已断。元玮压抑不住满腔怒气,操起那琴便要立时砸碎了这扰人清净的什物。忽然想起,三日后若是事成,那个艳丽温柔的人就会从此消失,再也见不到了。这琴虽不好,终是他亲手送出的,留着日后看看也好过大雪无痕,一点念想都不存。
想到这里,元玮把琴放下,忽听到叮咚一响,低头看去,原来方才使力大了,放手时琴身震动又断了一弦。他用手一指那琴,叹息道:“我这不是把你收下了吗?干吗还甩脸色给我看?你比你那主人还要骄傲自负,一样的桀骜不逊,真真物似主人形!好,好!我把你供在自己的卧室里总成了吧!”说完抱琴起身,摩挲良久,竟是难得的温柔缠绵。
太庙前的龙案山,山高林深,平时不见人烟。山峦后有一条小河从蓊蔚的树林里逶迤流出来,因为是鹅卵石底,流水湍急,淙淙声可在几里地外听见。赵长歌勒了马,环顾四野,果然荒凉寒漠,遂冷笑道:“好地方,杀个把人再往那山坳里一扔,野狼野狗就可以替你毁尸灭迹,多省事!”
赵峰赵月两个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情绪不佳,都不敢接茬答话。三日后的宗庙之祭,绍帝降旨,要称病在家的他随行,其意不言自明。只是对赵长歌来说,皇帝的念头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元玮到底打算怎么做?他们那主子,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惟独在意这么一个人。
其实赵长歌自己也明白大事在即,他实在不应该再纠缠于一些些小情小爱中,白白让人笑话。只是这十年来,那人如同长在他心头上的一根肉刺,虽有时痛有时怨却没有办法拔掉,除非是连这颗心也不想再要了。
四下无人,赵长歌眼睛随心思转了又转,终于说话:“盗贼与天子也只有咫尺之隔。坚持王道,就是天子,入了贼道就成为盗贼。只是不知到了最后谁是天子谁是国贼。”他一带马缰,飞快地跑开。赵峰赵月急急忙忙跟上,一个脸上略显忧色,另一个倒是喜上眉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赵长歌回到王府,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他。那人一身白衣素服,正是刚刚回京的燕王元珲。他身边放着个铁笼,里面一只巨大的纯白色海冬青鸟用铁链子拴着。这是出产在长白山、混同江一带的巨鹰,体躯很大,日飞千里,翼展可达丈余。他见到赵长歌回来,也不说话,指指铁笼就走。众人惊疑,不知道这四皇子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处,赵长歌却是心里明白。
这种北方神鸟最有灵性,知道长幼尊卑,古人有诗称它俊气横鹜,英姿杰立,顶摩苍穹,翼迅东极,铁钩利嘴,霜柳劲翮。从前朝起,北边的人便向宫中进贡这种纯白的海冬青,称白玉爪,极为罕见。皇朝甚至特特为它立了一条规矩,凡是流放到北地的罪囚,只要捕获海冬青敬献给朝廷,天大的罪孽都可尽赎,并传驿而归。他幼年时,三叔曾送过一只雏鹰给他,可惜那时下人不会驯养,小海冬青不幸夭折,赵长歌为此伤心了好些天。当时同在一块儿玩耍的元珲就说:男子汉大丈夫,死了个鸟哭什么?等我长大了为你再捉一只来就是了!
赵长歌有些唏嘘地想,元珲他倒还记得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只是自己当年好象也许了诺,说:要是以后你真送我一只海冬青,我就算有万难也为你达成一个最最要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