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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王笉有些意外:“何以如此?”
李曜自嘲一笑:“或许是某多心了吧,某总觉得,家父今日表现颇为失常,不是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王笉苦笑道:“这又有何失常之说?二子均遭投毒,命悬一线,而正阳兄你……又似乎与那二位郎君自来不和,偏偏又生为幼子,令尊自然以为你心怀叵测,有杀兄夺产之疑。此乃人之常情,哪有失常?”
李曜笑了笑,随口道:“那便算某自作多情罢了。”
王笉见他虽然面上笑得平静,但言语之间,仍似有些难解离愁,便笑着岔开话题:“正阳兄可知,青莲居士曾有诗,赋过这滹沱河?”
李曜心道:“哥倒是能背几首李白的名诗,可这位爷才气满到到处乱溢,一生写下近千篇诗作,我有哪里全部记得的?这首什么写滹沱河的,抱歉哥根本木有听过……”
当下笑道:“愿闻其详。”
王笉笑着往河上一指,道:“居士这诗,名叫《发白马》,是这般说的:将军发白马,旌节度黄河。箫鼓聒川岳,沧溟涌涛波。武安有振瓦,易水无寒歌。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扬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李曜立即一拍手:“好诗,好诗!”心中却道:“好不好不知道,反正李白大爷的货,应该是差不了的,不然哪里能被叫做诗仙?你也不会拿这首诗出来说了。”
王笉颌首轻笑:“确是好诗,此诗雄奇豪放,流转自然,不愧是太白遗篇。”
李曜心中忖道:“好是好,不过这句‘倚剑登燕然’不是跟你的表字有点犯冲么?”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只好胡乱附和了几句。
王笉品评完李太白的名篇,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某一直景仰正阳兄大才,先父当日也对正阳兄交口称赞,正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今日兄长心中既然愁苦,为何不赋诗一首,将这胸中怨气,一吐而空。某也可以一睹正阳兄惊才绝艳之风采!”
李曜大吃一惊,他当年学生时代虽然也算号称“喜文”,偶尔也会胡乱作几首近体诗,可是那种货色,在普通现代人眼里或许还看得过眼,但要是拿到像王笉这等士族名家子弟面前——尤其是出了王勃、王之涣、王维、王昌龄这等千古文豪级大文人的王家子弟面前,他哪里有脸献丑!忙不迭就准备借故推辞。
哪知道背后忽然有人高声叫好:“好主意!李五郎大才,代州人尽皆知,今日某李嗣昭运气甚好,居然碰得上这等文雅事!某虽然不甚读书,但对读书人也是敬佩得很的!正阳啊,你可千万不可推辞,给某一个机会,待回了晋阳,也好有个吹嘘的名目!”
李曜顿时心中叫苦:“这他妈的……丢脸要丢到唐朝来了!滹沱河,滹沱河……尼玛连个应景的范本都没有,这他妈要是在赤壁,看哥不丢个念奴娇赤壁怀古来震你们一震!可现在怎么办啊?”
李曜心中着急,面上倒还沉得住气,干咳一声:“这个……文章千古事,诗词属……”他说着突然一顿,心道不妙,唐朝不比别的时代,这会儿诗词好像不是小道啊……
当下赶紧话锋一转:“诗词之属,某研习不久,就怕有辱二位清听……”
李嗣昭大手一挥:“这是甚话,某日日听到的都是些‘直娘贼’、‘贼厮鸟’之类,也没见辱了甚清听,你李五郎作的诗,难道还能比……呃,还能差了不成?”
王笉也抿嘴一笑:“正阳兄,再要推辞,可就……”
李曜慨叹一声:“好吧,好吧,我且……憋一首看看。”
王笉身边的小平噗嗤一笑:“李五郎这话倒是有意思,以后这世间除了‘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外,怕是就要多出一句:‘诗可以憋’了。”
李曜讪讪一笑。王笉憋着笑,轻斥道:“就你多嘴,正阳兄不过谦逊一句,你还当真了?”
李曜心中苦笑:“哥哪里是谦逊,哥是想藏拙啊!”但是眼下事已至此,若在推辞,人家真要以为自己故作姿态了,诚然不美。
李曜心道:“算了,反正老子在唐朝混,这鸟时代上个大宴席有时候也要主宾尽诗,这种脸只怕迟早也是要丢的,早丢晚丢都是丢,今天先开个洋荤算球!”
当下轻咳一声,沉吟起来。
王笉第一次听他作诗,倒也颇有兴致,安安静静等着。李嗣昭则是想看看这位在代州名满一地,号称天予之才的“仁人君子”,到底有没有几斤干货,所以也饶有兴致地等他“憋”诗。
不多时,李曜暗一咬牙,用力干咳一声:“啊……这个……有了!”
李嗣昭抚掌笑道:“好好好,还说不会作诗,这么快不就有了么?快快道来!”
李曜面朝滹沱河,朗声道:“清风归鹤远,荒江过客稀。滹沱一千里,黑鸦三百骑。虽忆故乡好,不屈男儿膝。而今脱囚笼,冲天正可期。”注:原创诗作,谢绝转载。
李嗣昭眼前一亮,大声赞道:“好诗!好一个‘虽忆故乡好,不屈男儿膝。而今脱囚笼,冲天正可期’!李五郎果然大才,这般浩大气魄,岂是区区代州囚笼可以圈得住的!好诗,好诗!哈哈哈哈!”
王笉心中忖道:“这李嗣昭读诗,只要气魄雄浑便觉得好了,可明明此诗最具文才的乃是首联‘清风归鹤远,荒江过客稀’,而且颌联‘滹沱一千里,黑鸦三百骑’还稍嫌出律……不过也算不错了。只可惜这滹沱河不够长,黑鸦骑不够多,否则要是改作‘滹沱三千里,黑鸦十万骑’,这诗倒就当真可算好诗了。”
王笉笑着,也赞了几声好,不过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一直觉得李曜是正人君子,雅量高致,而她家中又历来治学严谨,当然不会在这上面装傻充愣,故作含糊。
李曜听了,忙道:“燕然雅正得是,某于诗文一道,学实浅薄,此等粗鄙陋作,原是不值一哂,有辱尊听的。”
他这番话其实出自肺腑,哪知道旁边李嗣昭却不服气,说道:“这怎么能怪正阳?这河不够长,是河的错,兵不够多,是某的错,怎怪得到你头上?正阳,你莫要自谦,等过得几年,某带的兵多了,你我往大河走上一遭,怎么也得写个……写个更加气势恢宏的诗来!”
李曜哭笑不得,但见李嗣昭一脸正色,竟不似玩笑之语,不禁心中感激,拱手谢道:“益光将军爱护之情,某实深谢。”
李嗣昭却道:“某叫你字,你却偏叫某将军,是何道理?若非瞧不起某这粗鄙之人,今后你我便以字相称,不可见外了。”
李曜心道:“这李嗣昭倒是直爽汉子,又没什么架子,这样的朋友倒是交得。”然后又想起:“李嗣昭后来好像还做了河东军的衙内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啊……与他交好,对我以后在河东军麾下混饭吃倒也是一大帮助。”
于是笑道:“是是是,益光说的是,倒是某自外于益光了,一俟日后得空,必当罚酒三杯以谢。”
李嗣昭哈哈大笑,居然真是毫不见外,一手搭上李曜的肩膀,用力紧了紧,道:“某就喜欢痛快人,正阳如今这般,某才开怀!不过某曾经喝酒误事,惹大王发怒,是以眼下已然戒了酒了,你要自罚三杯可以,却不可叫某也喝,哈哈!”
李曜这才突然想起,李嗣昭这个人一诺千金,他年少时好酒,被李克用说了几句,而后决然戒酒,从此滴酒不沾。
李曜心中凛然,似这等人物,难怪能成一时英杰名将!史书留名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古人诚不欺我,更何况是留下英名之人!
当下又是一番说道,李曜这等能做供销处长的人物,跟什么人搞不好关系?何况李嗣昭本已对他有了相当的好感,甚至根本无需什么曲意逢迎,李曜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李嗣昭连连点头,时不时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热。
短短时间,两人关系居然就好得只差就要烧黄香斩鸡头、拜把子结义了,看得王笉在一边目瞪口呆,暗暗称奇,心道:“正阳兄真乃当世奇男子,与先父那等文人逸士可以一见如故,与李嗣昭这等领军的将军,居然也能一见如故。若这只是投缘,那也就罢了,可若这是正阳兄的一种本事,那可就……真真了得啊!”
过了一会儿,便有黑鸦军士兵过来报告,说晚上的菜食已然备妥,请将军及王郎君、李郎君用餐。这年头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更别说李嗣昭带兵一贯严格,安排好巡营哨岗,便回帐安歇了。
王笉与小平也早早进账不出,李曜扯着憨娃儿在河边吹了会儿风,受不了那许多蚊子叮咬,也只好回了帐,点了王笉送来的驱蚊熏香,昏昏入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李嗣昭便早早督促拔营,好在李曜在这时代之后把睡懒觉的习惯不得已改掉了,总算没丢什么脸,混在队伍里跟着走。
现在他骑的马是李克用赏赐的一匹军马,毛发棕里泛红,一开始李曜还以为捡到宝了,是匹汗血宝马,后来问了憨娃儿才知道不是。不过好歹是李克用送出来的货,比一般的战马确实要更雄峻一些,倒也还担得起良马这个词。然而憨娃儿偷偷告诉李曜,这匹马本身是不差,只是年口略长,估摸着也就还有三年左右的壮年期,之后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李曜听了,倒也不觉得李克用亏待他,反正以他这种身份来说,李克用居然能够听从举荐,真个用他,这已经很是难得了。何况又是送钱,又是送绸,又是送马的,一个掌军械监,又不是正儿八经上战场拼命的武将,送他一匹未曾驯服的骏马,李曜自问也没那能耐降服。
就这般一路南下,由于是一路乘骑,第三日日暮之前便已经赶到晋阳。
李嗣昭要去交兵,跟李曜暂且告别。
王笉一到晋阳,却是另一番风光。前来城门迎接的家仆多达百人以上,她吩咐了关于去接李曜所点名的代州诸人之后,便亲自将李曜请进她家宅院。
这座宅院,比代州李家的宅院足足大了五倍!须知这晋阳城乃是唐廷北都,所谓“王业之基”,虽然经过百多年不断修葺扩建,占地巨大,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