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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范年初时才见此画的时候,惊为天人,此后一直念念不忘,只道人间绝无此等容色,但没想到今日在剑阁却见到了,还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绝美的少年。虽然黄崇嘏的“神童”之名,他也早有所闻,但远不如他的容貌更让人震惊。
月余前的那个下午,他和武信军节度使王宗佶奉蜀主王建的命令,到定王王宗涤的府邸上查抄。王宗佶步入正厅,望着这雕梁画栋转瞬就要更换主人了,心中得意非凡,他忍不住想:彼王将随风去,此王才是正主人。
蜀主王建假子有百二十余人,王宗佶功劳最大,在众多的干儿子中居长,官至中书令晋国公,但没想到这个王宗涤打了几次胜仗,居然蹬鼻子上脸,不但军权大握,而且还封定王,在朝中的威势风头大大地盖过了王宗佶,令他坐卧不宁。但定王不知收敛,功高震主,自己就撞上了王建的屠刀,虽然王建的怒火多半来自于王宗佶等人的谗言,但他诛灭王宗涤势力的手段如同雷霆万钧,大大出乎王宗佶的意料。
王宗涤知大势已去,早以安坐束手就擒。眼见往日英俊神武的定王殿下面如死灰,空洞无物,王宗佶知道这个第一大敌已经从**和心灵上被彻底搞掉了,他阴骘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而王宗范心中却有些难过。今年他才二十三岁,年方弱冠,乃是王建诸多假子中比较受宠的一个。因为他的母亲乃是王建的宠妃,他是随母改嫁的,所以王建待他不同其他的干儿子,常常不自觉地就把他看成了亲生子。王宗范从小天资聪颖,文武兼修,又有进取之心,令王建喜不自胜,不但让朝中元老冯涓辅导他的文才,又将他送入军中历练。他十六岁时,就以“萧剑将军”闻名于世,盖因他不但武艺勇冠三军,且大有儒将风度,在音乐上颇有造诣。王建常感叹道:“东吴有周郎,我蜀中亦有夔王。”
王宗范在军中时,得到王宗涤指点甚多,对他的用兵之道十分佩服。他年纪虽小,但沉稳坚忍,颇有大将之风,看到王宗涤行止跋扈,便暗示他收敛一下,但王宗涤恍若耳旁风,反过来还打算收买王宗范为他摇旗呐喊,自然遭到拒绝。王宗范对王建敬若亲父,绝对不肯做半分拂逆王建意思的事情。
岂料这件事情却被暗中窥伺的武信军节度使王宗佶发现,于是禀报王建,再加上从贯休老和尚那里知晓王宗涤居然敢去盗窃尚未完工的《江山舆志图》,王建不由得勃然大怒,他狂吼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天就下旨缢杀王宗涤,剥除定王王爵,将其家财奴仆尽数赏赐给王宗佶。
王建又将王宗范召来,对他的忠心大表赞叹,当廷封为夔王,命他与王宗佶一起去抄没定王府。聪明如王宗范,怎不知蜀王对他还是有疑忌之心呢?一面封爵,一面又要他去抄家,摆明了就是杀鸡给猴看。他虽然对王建仍是一如既往的尊敬与感激,但对于抄家和缢杀之事,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的惨痛。想想王宗涤对于他,乃是半师半兄的情谊,观兔死,狐岂能不悲?
王宗涤望着走上堂来的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了。王宗佶倒也没有取笑这个将死之人,他的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要幸灾乐祸!此人的今天可能就是你的明天。切忌不可露出半点骄态来。切记,切记。”
他清清嗓子,程式化地说:“王宗涤,你可知罪?”
王宗涤不由得笑了,复又长叹道:“我有何罪。想那兔死狗烹,何代不然?韩信大功于高祖,犹不免横死。蜀中今已尽属我王囊下,大王已经用不着我了,能为大王死,无憾。”
王宗佶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看的开,倒是有些意外,冷笑道:“即然这样,来人啊,伺候定王殿下上路。”
王宗涤沉声道:“且慢。”
“哦,原来你也知生途之欢,仍是留恋红尘不去呀?”
王宗涤长笑:“我戎马一生,杀人无数,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幸。功臣因功丧身,古来已然,某非第一人,还有什么留恋的。只不过,某死便死了,你总不会将某暴尸荒野吧?”
王宗佶一愣,旁边的王宗范插话道:“殿下放心,圣上乃贤明之君,你功过两分,家人尚不及罪,又怎会将你暴尸呢?”
王宗涤点头道:“好,我死后不求长物,但求将这副我自绘的丹青陪葬,就感恩不尽了。”
王宗范转头望着王宗佶,后者道:“倘若画中并没有违禁之事,倒可以烧了给你。”
王宗涤脸上现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两行清泪缓缓而下,长叹道:“原来,晋国公是如此宽宏大量之人,我王宗涤真是枉为小人了。”他取下中指的玉扳指,道:“这里有府中藏宝的详细图画,我知道陛下已经将我的家财尽数赏与你了,但如果没有这幅图,你要找到全部,也是困难。今日,就此谢过了。图画之事,还望晋国公周全,宗涤黄泉之下,必定祈祷晋国公福寿两全。”
王宗佶面无表情,将手一挥,左右直上,拥着王宗涤往后厅去了。只听后面传来低沉的“啊啊”声音,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王宗涤已经一命归西。
王宗佶这才慢步走上前去,拿起那幅画来,冷笑道:“不知道画了些什么东西,让王宗涤到死还念念不忘。”王宗范也凑上来,两人展开一看,却是一副美人图画,国色天姿,奇美无极,乍看之下,不禁色授魂与,半晌都做声不得。
良久,王宗范才道:“原来是辩才天女!”
王宗佶奇道:“辩才天女?那却是谁?”
王宗范知道他不学无术,只喜欢弄权,便解释道:“辩才天女,貌若十二女童,又称妙音天,美音佛母,传说她擅长音乐,以凤头琴声驯服万兽,乃是佛教中的智慧本尊。”王宗佶细细看去,画中美人果然是珠冠璎珞,宝相庄严,周围野兽簇拥,脸上都是驯服欢喜的神色。
王宗范又道:“定王曾经与李任交好,两人丹青往来。李任说他造诣极高,画美女栩栩如生。如今一见,果不虚言。”想起《美人赋》道:“有美人兮,求之不得;频向望兮,楚楚动人。”王宗范心想:辩才天女,这真是凡夫俗子“求之不得”啊!
王宗佶看着那画,满脸尽是贪婪,他一吞口水,恶狠狠地道:“如此美人美画,怎能便宜了王宗涤这个死人。”
王宗范一听此言,不禁目瞪口呆,心里暗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他忍不住道:“晋国公,此乃佛教圣祖,不是凡间女子,你拿这幅画回去,就是天天看着,也不过‘画饼充饥’,徒惹相思罢了。”
王宗佶咯咯一笑,道:“宗范小弟,你真是天真呐。佛门天女的画像,我好像也看过几次,哪有这样的姿色。这定是王宗涤不知道在哪里看见了一个美女,又得不到,回来才画成了辩才天女,解解相思。我如今拿着这画,慢慢地去寻访,定要找出这美人儿来。”说罢,忍不住两眼放光,好像一头恶狼一般,馋涎欲滴。
王宗范晒然道:“倘若真有这女子可以按图索骥,只怕定王自己早就享用了,他哪里还会手下留情,专等晋国公您来呢?”
王宗佶一听也是,但看看那画,心里终究舍不得,半晌之后,咬牙恨恨道:“就算没有,也不能便宜了这个死人。”说罢,卷起画,放入袖中,扬长而去。
王宗范本想让他放手,成全王宗涤的遗念,没想到这人贪婪之极,终于还是席卷而去。他忍不住想:“难道真如王宗佶所猜测,真有这个女子,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王宗涤得不到,所以才画成图画,聊解相思?”刚这么想,又想起王宗涤生性贪婪渔色,世上怎有他放得过手的女子呢?倘若这个女子连王宗涤都得不到,那么肯定不是一般人,只怕是个公主或者是千百年大世家的贵女,门高势大,即便王宗涤这般地位,也难以得到。
王宗范长叹一声:“世间渺茫,何处才是美人之所呢?可惜王宗涤在里间早已断气,否则叫出来问个清楚倒好了”。一转念,想到既然画的是辩才天女,说不定找贯休大师问问会有些线索。
这时,贯休已经移居王建为他新建的龙华道场,他也不喜不怒,既有道场,也就每日讲经说法,结果更得王建的欢心。王宗范也常常去听讲,还就一些问题向他请教。贯休喜欢他本性纯良,举止有度,不像王家一般子弟那样有纨绔气息,而且作为一名武将,能心向佛门,更是难得,所以两人颇有些交情。
于是,王宗范找了一个吉日,带着缎匹礼物,叫人挑了,去往龙华道场。这处道场新近落成,山门高耸,梵宇清幽,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实乃一座端严的宝刹。只因为王建一心要打造蜀中盛世,所以佛道两家并尊,一边在青城山大造道观,尊杜光庭为天师,一边又在成都盖起龙华道场,请来贯休主持。
贯休听说夔王驾到,便亲自出迎,延入方丈室内奉茶。王宗范本想直接问那事的,但想想此中牵扯着定王和晋国公,就有些犹豫,便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闲话,无非什么大师弘法,明因辨果,乃蜀国之大幸之类的。
贯休见王宗范今天来得有些蹊跷,心想王建的干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王宗涤跑去聊天下棋,其实是想偷自己帮蜀王画的蜀国堪舆秘图,幸好他那密室也就是做个样子的,除了一些小玩意别无它物,否则就要酿成大祸了。今天王宗范上门,却不知是何事?他只管沉着应答,脸上全无表情,一时间两人有些冷场。
王宗范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看老和尚脸上挂霜了,便道:“听说大师善画,可否让小王一睹真迹?”这句话却搔着了贯休的痒处,他不但喜欢画画儿,而且功力深厚,比之唐初阎立本不遑多让,当日还曾将十六罗汉图赠与李曜。只不过他是佛门弟子,一向行事低调,所以流传在外的并不多。一听王宗范这么说,他欣然道:“夔王殿下有此雅兴,老衲自当奉承。”
两人进了画室,一看左右两边高挂画像十余幅,都是维摩像、须菩提像、罗汉像,却并无辩才天女像。贯休引导王宗范上前,一幅幅地详细介绍,王宗范素有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