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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沙陀习惯,狩猎其实也是一种练兵,虽然李克用不围猎,但如果遇上猛虎、狼群、野猪群等危险度较高的猎物,客串猎人的他们自然也要讲究策略,巡、诱、伏、围、驱……诸多手段,何尝不是用兵之道?后世女真为何强大到号称“满万不可敌”,无非是他们最早的那批战士,早已在最艰难的狩猎活动中,将“战术配合”演练进了骨子里,作战之时连指挥都不需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样的军队,想弱都难。
当中原王朝孜孜不倦地追求对自家军队的控制达到“如臂使指”境界时,人家的军队就好比是每个指头直接连着大脑,这仗还能打?
沙陀之强,除了因为出了个李克用,也未尝不是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着野性,对武勇的执着追求从未放松。
“大王上山前说要猎大虫(无风注:唐朝避李虎之名讳,老虎改称大虫。),怎么只拖了几头野猪来?”敢这么跟李克用说话的,自然关系非比寻常,这句话是李克宁说的。
李克用哼哼一声,摇头道:“没碰上怎么猎?不过你说某只猎了几头野猪,那可未必,后面还有一头大罴,德璜(李存璋字)正带人往下拖来,可惜这东西太烈,费了老大手脚,皮毛怕是坏得不成了。”
李克宁大吃一惊,忙问:“怎会碰上大罴,大王未曾受伤吧?”
李克用摆摆手:“受伤倒是不曾,大罴猛则猛矣,孤王却何时怕过刚猛?只是搏斗中稍有不慎,似乎引动了头上旧创,回了晋阳之后,那些个郎中们怕是又得要孤王休养些时日了。”
李克宁听了,却是正色道:“兄长,不是小弟说你,郎中的话还是得信……况且兄长你头上旧伤原本就时不时发作一番,如今若真是引动了头上旧伤,可千万大意不得,沙陀缺了谁都不打紧,唯独缺不得兄长你!”
“呵……”李克用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边,淡淡地反问:“真是缺不得我么?未必吧……”
李克宁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问:“兄长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李克用叹息一声:“有什么流言蜚语值得我听的,你说说看。”
李克宁脸色再变,略微迟疑了一下,仍坚持道:“近来太原颇有些人不安分,每每提到正阳在长安的所为……”
“你以为如何?”李克用打断他的话,直接问。
李克宁看了下李克用脸色,答道:“小弟不知……但小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在长安的所为,多是些学问上的物什,孤王是看不懂的,但是河中的事情,孤王看得懂……他欠孤王一个解释。”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3章 王业之基(九)
邠州,邠宁节度使府上,今日有客上门。
这位客人穿得并不华贵,身后的随从也尽是朴实装扮,从主到仆,看起来都是冷冰冰的,实在不像什么豪门大户,但奇怪的是,他们所骑的马匹,却是雄骏异常,煞是古怪。
那客人向门子递上名帖,门子略微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道:“这位先生莫非上门找耍子,须知这里是邠宁节度使府,不是你家后院。”他将帖子扔还给来客,哼哼一声,道:“你这帖子上只落款一个‘代北故人’,姑且不论你是否真个识得我家节帅,就算识得,你却叫某如何去跟节帅说起?”
来人那四方脸上刀眉一皱,左右看了看附近,道:“那你便去与你家节帅说‘邈吉烈来了’便是,他绝不会怪罪于你。”
那门子本来还拿捏着架势,忽然猛地一下醒悟,这名字错非是沙陀语,否则怎会这般古怪?他额头瞬间见汗,暗道:“要糟,这人既是沙陀人,又指名道姓要见节帅,没得还真是节帅故人……”想到此处,再也不敢当怠慢,匆忙一礼,请来客在花厅暂歇,自己急急去通传禀报去了。
邈吉烈何人?正是李嗣源,如今的保塞节度使。
门子一走,李嗣源麾下随从便有人道:“节帅,邠帅是您兄长,何必这般谨慎,竟还被这狗眼看人低的门子小瞧,错非是看在邠帅面上,方才某就恨不得一巴掌打得他跪下磕头!”
李嗣源上了战场,勇猛是不消说的,但平时却是甚为宽和,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摇头,道:“某为延帅(保塞军治所延州),身负重任,如今离镇而来邠州,虽有不得已之苦衷,却也不便堂皇行事。至于门子……一辈子也只是这般一个人罢了,与他计较什么。”他说着,笑了笑,对几名随从道:“你等都是某的牙兵,最是亲信不过,将来立了功了,自然有掌兵主事的一天,那时节你们便会明白,委实无须与这等人计较甚么……当初我曾听蒲帅说过一句话,我未读过书,他那原话是不记得了,不过大意还记得,却是是说鲲鹏从不在意虾蟹燕雀想些什么……你们可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
众人自然明白,当下精神一振,各自应了。
李嗣源笑起来,正要再勉励几句,忽然便听见李嗣昭的声音在花厅外响起:“老十,是你么?”说着,便看见李嗣昭穿着一身燕居常服出现在了门口。
李嗣源微微弯腰,拱手一礼:“九兄,正是小弟不请自来,打搅兄长了。”
李嗣昭连忙回礼,又请他落座,笑道:“你我兄弟,素来亲近,你来看某,怎说得打搅?不过……邈吉烈,正阳前次革新时政,交待了许多事情到关中各镇,某这邠宁镇现在还是在千头万绪之下刚刚摸出点门路,你在延州难道便全然做好,竟有空来某这里串门了?”
他这话显然有打趣的意味,但李嗣源却是个十分严肃、极少开玩笑的人,当下只是微微摇头:“某少时失怙,未曾读书识字,右相政令下达之后,某实不知如何是好,便请朝廷遣人专为负责,节度使府全力配合,也就是了。”
李嗣昭知道李嗣源为人素来忠直厚道,其人严于律己,已近苛刻,因此他在谈正事时提到李曜,都是直接尊称官名,当下只是笑了笑,刚准备回话,却听李嗣源继续道:“至于此次前来,自然不是串门,而是有一件要事,近来一直在某心头盘旋,却无人可说,如今风云变幻,已经不能再等下去,只好来九兄处,请兄长指点一二,小弟不胜感激。”
李嗣昭慢慢收起笑脸,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唔,那你便说来听听,所为何事?”
李嗣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若有一日,大王传令我等领兵相救太原,右相却命我等按兵不动,我等如何是好?”
李嗣昭面上笑容尽去,沉下脸问:“邈吉烈,你这是什么话?大王与正阳何曾有过这般大的分歧?”
李嗣源毫不退缩,直视李嗣昭的眼睛,坚持道:“小弟便是这一问,兄长只须回答便可。”
李嗣昭的瞳孔微微一缩,却仍未直接回答,反而道:“不,我必须知道你为何会这般想,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李嗣源摇头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那么,你看到了什么?”李嗣昭问。
李嗣源叹息道:“我看到汴贼猖狂,威服河北;我看到太原疲惫、河中空虚;我看到大王数次提醒正阳,正阳却仍一意孤行……兄长,正阳的确与我等相交甚厚,可大王却是我等假父,似我等这些人能有今日,实乃大王器重在前,正阳相助在后,若舍大王就正阳,心中岂能自安?”
李嗣昭皱起眉头:“那你此来,便是来告诉我,一旦真是大王教令与朝廷诏谕相悖,则你必以大王教令是从,是么?”
李嗣源叹道:“是,而且小弟希望兄长也能如此。”
李嗣昭心中也叹息一声,暗道:“邈吉烈啊邈吉烈,事情要真是到了那一步,你就不怕我已经倒向正阳,趁你此来,直接把你给抓了么?”当下苦笑道:“此事,且与八兄再上议一议,然后定论不迟。”
李嗣源微微一怔:“八兄?他不是在陇州么?”
李曜之前让李嗣昭、李嗣源以及李存审分镇邠宁、保塞、天雄(无风注:天雄节度使在唐末有两个,一个是以陇州为治所,又叫保胜节度使;一个是以魏州为治所,又名魏博节度使。这里是陇州天雄。),之所以这么安排,一个是当时情况下这三镇最方便直接拿下,一个是拿下这三镇,就正好对关中的其他势力进行了“分割包围”。比如保塞军,以北是党项定南节度使辖区,以南是鄜坊节度使辖区,再往南是长安京畿,往西则就是邠宁了。而邠宁以南就是凤翔,以西则是泾原。泾原再西则是天雄,天雄东南又是凤翔。
他三人分镇三处,正是为了将关中其他势力分割开来,使得其余势力都不能不随时小心谨慎,不敢对长安生出奢望,谁料李嗣昭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难怪李嗣源会惊讶。
却不意李嗣昭大声道:“八兄,事已至此,你也出来说话吧。”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3章 王业之基(十)
花厅门口,又闪出一人,面色肃然,正是李存审。
李嗣源起身讶然道:“八兄竟在邠州?”他忽然醒悟过来,恍然道:“难道八兄此来也是为了……”
李存审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在李嗣昭的招呼下与李嗣源一同坐下,看了二人一眼,苦笑道:“不瞒十弟,愚兄近来也是食不知味,晋阳那边……一团乱麻啊。”
李嗣源是个单纯武将,虽然没读过书,却听府上幕僚说过君子不党的道理,因此他平时很少与其他将领私下联系,闻听此话,顿时一惊:“晋阳怎的乱了?”
李存审看了李嗣昭一眼,才对李嗣源苦笑道:“还能怎的,各种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不过说法虽多,无非就是说正阳要独树一帜,自己撇开河东单干了……现在盖公又在病中,大王府上也没有半句话传出来,军中、民间,说什么的都有……现在朱温在汴州磨刀霍霍,晋阳城里人心惶惶,偏生正阳也没个解释……这事闹得!”
一番话说得李嗣源忧心忡忡,李嗣昭却是皱着眉头,沉吟道:“正阳没有解释不奇怪,但是大王……真没说什么?”
“嗯?”李存审略有不解。
李嗣源却疑惑道:“正阳没有解释为何就不奇怪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