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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翔眯着眼睛,摇头笑道:“大王可千万不要小看李存曜手头的实力。李克用长于作战,疏于内务,河东军械监自从李存曜出任掌监以来,根本无人对其进行监督,以该监之实力,李存曜私下储存大量兵甲有何困难?这次我等占据河中之后,不是便从王珂处知晓,当rì王重荣、王重盈两兄弟都曾在李曜手中暗中购得大量兵甲器械?他既然能私卖,自然也能私藏……而河东军械监之财力,更是无需多言,如此说来,李存曜一旦下定决心,完全可以迅速拿出大批钱财器械,纵然一夜之间拥兵十万,只怕也不是奇谈怪论。”
朱温面sè果然一变,然而敬翔却还在继续道:“大王所虑者,无非是沙陀及五院诸部是否心甘情愿对李存曜俯首帖耳。然而事实上,沙陀族中对养子并无偏见,而且尤其崇尚实力,当初李克用便是因此早早成为沙陀之王。如果真如方才所言,李克用等人突然暴毙,李存曜怕是有仈jiǔ成把握可以安定内部,一举成为河东之首,继而承袭晋王爵位……”
朱温眼珠转了转,问道:“依你之见,是应该对李曜进行离间,挑唆他斩杀李克用等人?这……倒也并非不可,只是这般做法,对我汴梁又有何好处?”他说到此处,微微蹙眉,道:“要知道,李克用虽然是个难缠的对手,可他长处明显,短处也很明显,对付他,孤自问只是时间问题,然而那李存曜却是不然。此子不仅诡计多端,而且谨慎之至……要说寻常之人,若是心xìng谨慎,多半逃不了优柔寡断。而李存曜却不然,他虽是谨慎,可一旦抓住机会,却是决绝无比,若非如此,前次我军中原围堵如何能够失利?我怕河东一旦为他所掌握,对我汴梁的危险,会比李克用还大!”
敬翔点点头:“不错,从此处看,李存曜一旦轻易得手,掌握河东,整顿实力,以他之能,的确比李克用还要危险得多,但是大王不要忘了,仆方才所言,是在眼下——也就是我军与其隔河相对之时——怂恿他突然兵变,斩杀李克用等人,而不是等晋军回到太原之后。”
朱温皱起眉头:“有何区别?”
敬翔道:“区别甚大!若是晋军回到太原,李存曜若是真能下定决心反叛,以此子之能,定会暗中集结实力,找个机会,让那几人都聚集在一处,然后突然出手,一击定乾坤,以雷霆手段迅速清洗晋军内部!而那时,我军与他相距甚远,对他毫无影响,如此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对河东各势力的整合,从而成为我汴梁最大的障碍。”
朱温再问:“那似眼下这般,便将如何?”
敬翔嘿嘿一笑:“似眼下这般,他前脚将李克用等人斩杀,我军后脚出击杀过河去,那时他军中不稳,任他如何手段通天,也只能一溃千里。而我军则趁势掩杀,就算他仗着骑兵众多,绕道逃向太原,也已是元气大伤,河东jīng锐在这一战中,必然损失大半!而此时我军则可挟大胜之威,以河中为跳板,虚晃一枪,挥军直取太原!大王,此时的太原,得知李克用等人已死,李存曜则大败亏输生死不知,难道还敢抵挡我十万大军?一俟太原易主,沙陀便是丧家之犬,纵然李存曜捡回一条命去,那时候也是身败名裂,实力大损,莫不成还能翻得过天来?”
朱温闻言又惊又喜,搓了搓手,差点就要命令敬翔立刻去办,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迟疑道:“既然他此时造反可能有这般严重的后果,那他又怎能听信我言?此子怕是不那么好骗啊。”
敬翔神秘一笑,道:“大王见一个人,便可知道仆为何有这般信心。”
朱温果然好奇:“谁?”
敬翔拍拍手,大声道:“有请李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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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与敬翔密议之时,蒲津渡对岸的河东军中,却来了两位贵客。
此二人,一是德王李裕,二是新晋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抟。
德王李裕为天子长子,只须德行无亏,便是天然储君,而王抟一年前才刚刚擢升为吏部尚书,此次关中动乱之后,又再擢门下侍郎,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执重臣,毫无疑问乃是天子亲信。他二人突然到访,自然不会是来走亲戚串门子,明显是身负重任的。
李克用闻德王与王相亲临,亲自领盖寓、李曜等众将出辕门迎接,算是给足了面子。德王与王抟也知道李克用的地位与实力,哪里会摆什么架子?以德王事实储君之尊,客客气气称呼李克用为“王叔”,便可见一斑。
待得进了中军大帐,李克用原请德王上座,德王坚辞不肯,主动坐去客席,王抟自然紧随其后,李克用无奈,只得按平时座次坐下。
这一坐下,德王与王抟便发现晋军的座次有些意外。李克用坐上首自然毫无疑问,而上席左方居然也安排了席位,那里坐着的,居然是李曜。
德王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曜,看了这个座次,才想起方才在辕门之时,此人便是站在李克用身边最近的,心中不禁忖道:“李落落已死,李存勖还在长安为质,此子莫非便是李廷鸾?想不到李克用虽是胡人,生的儿子倒真是一表人才,这李廷鸾望之便使人生出亲近之心,他如今几乎便是晋王世子,为将来计,我却要多多亲近才是。”
德王不识李曜,王抟却是识得,见他坐在这个位置,心中早已惊讶不已。唐时座次非常讲究,坐在这个位置,说明李曜在今rì这中军大帐之中,乃是仅次于李克用的第二号人物!
王抟心中怦怦直跳,暗道:“我大唐以左为尊,上席左首,必是军中副帅……虽则他此前关中平乱时,被李克用任为副都统,可那是临时作战,李克用应该只是用他之才,可此番却是何等情况?军中最讲资历,正阳从军最晚,安能一步登天,成为河东副帅?”
李克用天下神shè,虽是独目,目力却犀利如鹰,哪里能看不出这二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李曜身上,当下心中有些为自己的胸襟气魄得意,指了指李曜,介绍道:“王侄或有不知,此乃某之义儿存曜,字正阳。此番因朱全忠目无法纪,擅自出兵攻打河中,更将我勤王之军拦截在此,我yù击破此獠,已命正阳为行军总管,指挥大军。”
这话一出李克用之口,德王与王抟同时大惊:天下第一名将李克用竟然将大军指挥权交给了别人!
德王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难道李克用真要把毕生基业拱手送给外人?
王抟却比他脑子清楚,同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马上便想到:“想必是因为如今晋军与汴军隔河相对,李克用指挥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所以将指挥权转交给了李正阳。只是……李正阳难道便能变出一支水军来,渡河击败朱温?”
李曜见李克用介绍了自己,自然不能失礼,再次见过德王与王抟。德王连忙回礼道:“不敢不敢,王兄切勿多礼。”
李曜第一次听到“王兄”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是李克用养子,这么算起来倒也的确是跟德王一辈,他叫这一声,其实也没错。只不过李克用假子甚多,想必德王肯定不会逮着谁都叫王兄,这一声“王兄”,实际上是冲着自己在河东军中的地位叫的。
双方寒暄完毕,李克用设宴款待,他只管敬酒,根本不问二人来意。但德王毕竟年轻,城府远远不够,见李克用一下子说平庞勋之战,一下子说剿黄巢之事,就是不提眼前的战事,终于憋不住了,道:“王叔,寡人此来,乃为宣诏。”他是李晔长子,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实际上早被人看做太子,唐朝太子严肃场合可以自称寡人,他此前一直自称侄儿,此时忽然自称寡人,显然意思是说:王叔,该说正事了。
果然,李克用一听,立刻坐直身子,放下酒杯,收了笑容,肃然起身,走到下首微微弯腰,道:“请天使宣诏。”他被御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因此不必下跪领旨,只是微微弯腰示意。
不出所料,这道敕旨的宗旨是和稀泥,也就是劝谕李克用与朱温罢兵休战。不过总体来说,这道敕旨如果真能生效,基本上是对李克用有利。因为李晔在敕旨中的要求是双方都退出河中,河中仍由王珂镇守。
李克用于是领旨,不过他结果敕书后却问道:“陛下既然有旨,臣岂敢不遵,只是臣愿遵旨归镇太原,朱全忠却未必肯轻易退回汴州,不知陛下对此可有明谕?”
德王看了王抟一眼,微微一笑:“王叔不必担心,某与王相公还要再去一趟蒲州面会东平王……至于王叔所虑,圣人也有考虑。”当下又拿出一封敕书递给李克用。
李克用见他不宣旨,微微有些意外,接过之后,仍看着德王。
德王笑道:“王叔何不一观?”
李克用见他这般说了,便将那敕旨摊开来看,原来那敕旨却是一封墨敕,乃是授予河中节度使的一封墨敕。然而对于这河中节度使究竟要授予何人,这封墨敕之中竟然将那姓名之处空着。
李克用身居高位久矣,自然知道这意思,那是说:河中节度使之位,由你李克用来决定!沉吟片刻,李克用忽然转身,将墨敕递给李曜,给他使了个眼sè。
李曜一时不知李克用这是何意,接过墨敕一看,心中顿时明白李晔的用意。
唐代的墨制是天子或近臣以墨笔书写,由禁中直接发出的政令,因不加外廷诸省的署名和朱印,故称墨制,亦有墨敕、墨诏之名。唐代有严格的政令制定、运行和相关档案的管理制度,而墨制是天子未与宰相商议,不经中书起草、门下审查、尚书执行的正式颁诏程序而直接发出的诏令,因此成为一种非正规的,但又十分灵活的政务处理方式,可以更直接地体现和更便捷地传达天子意旨,对臣下和有司而言同样具有无上的权威和法律效力。墨制或是直接下达的天子旨令,或是对臣下表状的批答,承担着理政、除官、慰劳、赏赐、通关等多种功能。但至晚唐时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