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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这次不打算插话,不然未免喧宾夺主。果然,其余人见他不说话,也就有了发言的意思。首先说话的,是朱瑾。
他道:“庞师古如今尚且驻屯泗阳,此处却是高地,且距清口尚有一段距离,我等如何才能将他引到清口?”
杨行密闻言,不禁犯愁,喃喃道:“庞师古军屯泗阳乃是待命!即是待命,当选距淮最近之处,这般才更利于把握战机,迅速渡淮,清口当为首先。然而他却舍近求远,屯军泗阳,定然也是知晓清口乃为绝地,不可屯军。既是如此,yù令庞军移屯清口,无异于与虎谋皮,难道天不使某成此大事?”
戴友规下意识看了李曜一眼,只见李曜面带微笑,也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惊,暗道:“糟糕,莫非此人已然有了谋算,却觉得今rì说得已然足够,竟特意留了机会让我来说,如此既可使大王强留他在淮南之心稍减,又可使我卖他一份人情?”他心中暗暗jǐng惕,转念又想:“此人心机之深,谋算之jīng,简直妙到巅毫,最惊人的是,他才冠弱年华!如此这般,倘使再过数年,天下何事能逃他之法眼?此人若不能留在淮南,一旦北归太原,今后必将一飞冲天,正如当初他离开代州时那句诗所言‘而今脱囚笼,冲天正可期’!只是……他若当真被留在淮南,以他之智,我却何去何从?”
戴友规心念电转,口中却不含糊,当即回话道:“非也!大王无须刻意将庞师古诱至清口。大王请看此图,汴贼虽知清口不能屯军,然而他想自泗阳渡淮,却必经清口无疑。我只须在庞军抢渡之时,将大军列在对岸相迎,倒也无须力战,以恐将他逼退。只须以阻他不能渡河为限,与他相持到天晚,令庞师古yù罢不能。这般进退两难之际,唯有就地屯军!如此一来,方才李使君所言,我军善水,计可成矣!”
杨行密闻言起身,大喜道:“某可高枕无忧了!但有探知庞师古大军开拔,即来告我!”说完,即令散会,转身yù退。
戴友规正yù告退,忽见李曜仍端坐席上不动,且微微蹙眉,忽然想起一事,忙又谏止:“大王不可守株待兔!若庞师古突然以奇兵潜渡淮水,而我不能及时察之,则大势去矣!为今之计,我须主动出击,方可占尽天机!仆有一策,可令庞师古明rì即来渡淮。”
杨行密听了,果然一惊,连忙转身正襟危坐,道:“友规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戴友规便道:“大王,汴军yù令我扬州大军西救,庞师古则可乘虚渡淮。我军何不将计就计?一旦庞师古以为计成,必能如我所愿,进军清口!”
杨行密闻言大善,拍案而起,道:“妙!便从军师所言,众将听令!”两边武将遂齐刷刷跪倒阶前,静候命令。杨行密拿眼扫去,却见李曜端坐不动,而李承嗣与史俨见他不动,虽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起身。
杨行密面sè一沉,故意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下令:“李司徒只是我淮南客将,本不该行令于你,然则今rì淮南,将骑最擅者,除李使君外,非李司徒莫属,某今托大,着你率五千骑军,诈称二万,即刻出发,向寿州西进。建我旗帜,多张旗鼓,扬尘蔽天,不可令贼军的斥候看出破绽,当晚扎营,于次rì潜返,务必于后rì一早赶到清口对岸,参与决战……将军可愿听令?”他前面称呼李承嗣司徒,后面却改称将军,其间意思甚是明显。
李承嗣看了李曜一眼,见他面sè平静微微点头,便抱拳领命,上前接过令箭退下。这一幕看在杨行密眼中,又是别有一番思虑不提。
略一沉吟,杨行密复取一支令箭在手,道:“史俨将军,李将军出发后,必被庞师古刺探到行踪,他会准备一晚,于明rì一早出动,辰时前后可到达清口,今令你率五千步军并弓弩营,建主将旗帜,即刻出发,于今rì晚间抵达南岸,休整一夜,明早迎敌,阻敌渡河!某另有令于张训,会将涟水的三千水军于明rì午时前后赶来助你,务必固守南岸一rì,天黑之后,你再分兵潜行至清口上游十五里处,掘土壅河。待后rì天明,立刻破堤,水淹清口!”李承嗣既然可以领命,史俨地位尚不及他,自然也上前领命退回。
不得不说,杨行密虽然自称“托大”,行令于李承嗣、史俨,但他也不是真正托大,反而却将自己麾下偏将如魏约、王茂章、米志诚等,全部安置于李承嗣、史俨麾下。虽然一是防备,二来也是做给李曜等人看:看看我老杨,对你们还是很厚道的!
可惜李曜不知何时已然闭目,倒似在养神一般。杨行密哭笑不得,心道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就学会这招了。
他也没奈何,俯视阶下,仍待领命的大将,便只有台蒙、朱瑾二人!杨行密俯视良久,思讨一个是随己多年,作战勇猛的义弟,一为新投的骁将,取舍却是两难,只得斜睨一下戴友规。
戴友规见状,哪里不知行密心意,当下说道:“淮南之事,全凭大王作主!”
杨行密会心一笑,不再犹豫,下令道:“朱瑾!”
朱瑾立即高声回道:“朱瑾听令!”声音铿锵有力,足见他对此战已是急不可耐!
“令你为清口之战主将,率本部jīng兵一万,明夜戌时出发,偃旗息鼓,衔枚裹蹄。于后rì天明前到达南岸,于壅水坝上过淮,待决堤放水后,建汴军旗帜,直冲清口,务必全力出手,不留余力!泗州李简为你之副将,届时也将领兵前去助你;某自率余军在你之后,会合濠、楚等各处守兵,观你之成败,全师决战清口!”
朱瑾得令大喜,却又恐杨行密麾下大将、据说是杨行密早年的老兄弟、义弟台蒙不服,犹豫一下,道:“大王隆恩眷顾,瑾不胜惶恐,只是败军之将不言勇,恐是难以胜任主将。顶云兄(台蒙,字顶云。)乃江淮砥柱,某意更胜主将之职!”
台蒙见杨行密虽然有令在先,可朱瑾主动谦让在后,觉得面子也有了,还是不要恃宠而骄,以免为义兄不喜,便道:“朱公何出此言?将军沙场骁将,又有国仇家恨,正为此次大战主将之不二人选。且,蒙自从军,一切听命大王……还请将军勿要见怀!”
杨行密听了这话,果然喜道:“三弟能以大局为重,我心甚慰,明rì便随我后军一道。朱瑾,如此可愿接此令?”
朱瑾本想报仇,听得此言,忙顿首泣谢道:“不取庞首而回,则提瑾首来见!”
杨行密哈哈大笑,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李曜。哪知李曜面sè平静,不怒不喜,混似未曾听见一般,杨行密见了,不禁心中嘀咕。
散会之后,杨行密走进偏殿,绕过屏风便道:“潞儿,我意已决!”
屏风后面,果然端坐这一袭江南女子打扮的杨潞。如今已是冬天,她穿着一身紫sè貂裘,面前放着暖炉,炉中炭火映得她白玉凝脂一般的面上带着一层红晕,仿佛害羞一般。
但她的表情却很平静,不疾不徐地问道:“耶耶如何决断?”
杨行密深吸一口气,目光一凝,缓缓道:“留下李存曜!”
杨潞黛眉一跳,似有掩不住的喜sè一闪,却马上又沉静下来,问道:“如何留法?”
杨行密微微抬起下巴,道:“李存曜虽然才高,但他毕竟年轻,似这等少年得志之人,必有雄心大志,某以淮南节度副使之位待他,何愁他不就犯?”
杨潞微微一叹,道:“耶耶果然这般想?”
杨行密皱眉道:“怎的?有何不妥?他虽是李克用养子,然则李克用养子何其多,就算他是最亲近的几人之一,可潞儿你别忘了,李克用尚有亲子,虽然李落落据说前些rì子被罗弘信斩首祭旗,可往下也还有李廷鸾、李存勖等诸子,李晋阳的大位轮不到他们这些养子。李存曜既是这般能揣摩他人心思,李克用的心思难道他便猜不出来了?”
杨潞叹道:“猜出来又如何?耶耶以为,您给他的,比李克用给的多么?”
杨行密大惑不解:“某给他淮南节度副使,如何不比李克用给的多?”
杨潞摇摇头,道:“耶耶你想,在河东,李存曜虽只是养子,但毕竟是‘子’,以他之能,一旦他有所异心,耶耶就敢断定,今后李克用那些亲子一定坐得稳河东的表里河山?若是如此,他便是河东之主,旁人纵要嚼舌,也无甚可说,人家那是兄弟之争,家事而已,轮不到外人插嘴。而若是在淮南呢?节度副使,听来地位甚高,却只是千年老二。恕女儿放肆,即便将来耶耶千秋百岁之后,兄长承袭大位,李存曜纵然仍有异心,环境却也不如河东,因为在我淮南,他不是‘子’,如若……那是篡位。以他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而言,要做这等事,无异自绝于天下。耶耶,以李存曜之智,难道他会看不到这一层么?”
杨行密闻言呆住,良久之后,长叹一口气:“如此说来,无论如何,都留不住此人了?”
杨潞朝自家耶耶望去,只见他满脸失望,目光竟然有些发散,才知道在他心中,李曜竟然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地位,不禁心中不忍。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心里也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暗道:“老天何其不公,此人竟生得这般完美无缺?貌似潘安、才比子建、智胜张良、勇如冠军(冠军一词,古时几乎专指霍去病),唯一的不好就是……他为何没能生在淮南!”
杨行密面sè沮丧,仰天一叹:“天不使我成就大业!若有李存曜为我臂助,区区汴贼,我杨行密何惧之有!”说罢猛然一拳打在屏风上,那紫檀木屏风本是极稳之物,竟被他一拳击翻,吓得周围侍女连忙围了过来。
杨潞见自家耶耶情绪有些失控,沉下脸sè对那些侍女们斥道:“退下,此处无事!”
众侍女见大王右拳有些红肿,面沉如水却不言语,心知必有大事,且大王定然心含怨怒,都不yù沾染,连忙各自散去。
杨潞见她们走开,迟疑一下,面现犹豫挣扎之sè,见杨行密颓然坐下,郁郁不喜,终于开口道:“其实耶耶若必留李存曜,也不是全然无计可施……”
杨行密猛然转头,正要问她有何妙计,脑子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