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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郎还是有点担心,皱眉道:“安北都护及三受降城等地可调动兵力达五万人,都是百战骁勇的边军,更严重的是万一这是诱敌之计,突厥兵也可能到阴山以南……而我军等待关中军抵达之后最多能集结大约三万三千人马,敌众我寡薛郎不得不作提防。”
就在这时,薛崇训大咧咧地一拍桌案道:“待得关中军一到咱们就启程北上。”
他还真不信张仁愿在这样的舆情下能有效动员整个安北地区的唐兵来内战,而且还用诱敌之计不被官军听到风声?
于是一场计划布置就这么轻而易举给拍板了,幕僚团也习惯了这种状况,因为决策权完全在薛崇训的手里,他这个人最信的是自己的直觉并且有点刚愎自用,劝也是无用。
三月上旬,关中军精锐三万大军抵达了上郡,为此运用军械粮草的民丁更是不止这个数目,从关中平原到高原地区的沿途州郡,征调壮丁骡马不计其数,战争对农耕帝国显然是一件非常消耗财政国力的事。
到达上郡的还有长安的任命官文,薛崇训挂了单于道行军大总管的名号……但此前他给太平公主的书信中要求的是“黑沙道行军大总管”的官职,这回的授命状有所出入,薛崇训也看出了其中的微妙原因。
黑沙城是突厥汗国的南庭,如果带兵主将挂黑沙道行军总管的名,那就是征对突厥人的战争,薛崇训之前就意识到此战会把突厥人也牵连进来,所以才在信中那样写;而单于道是指单于都护府,位于阴山附近,政事堂此时授权薛崇训“单于道行军大总管”的职位,意在平叛对付张仁愿,而有和突厥人修好关系议和的打算。
薛崇训拿着任命状瞧了许久,心下也理解了张说的苦衷。连年用兵财政定然不支,在现有国策下难以再负担起一场国战。李隆基垮台后,太平公主党羽扶植李氏傀儡上位,将国家大权尽数独占,这本身就是不算正大光明的事,只是世人敢怒不敢言而已,以张说为的太平党朝廷为了稳定局势,这两年一直实行宽容缓和轻徭薄赋的国策。这样的国策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国库收入欠佳,又经历了与吐蕃人连绵不断的战争,早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就算刘安等人多次在内政上革新,也不能完全满足战争机器的无底洞。
薛崇训看着单于道行军大总管的公文沉思了许久,连灯光越来越暗都没察觉。直到一个丫鬟跑进来挑灯芯,他才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回到了现实,抬头一看窗外的天都黑了。
丫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料正遇到他的目光,她便忙转头看向灯架,装作认真在做本职工作的样子。
不料这时薛崇训忽然说话了,丫头便急忙停下来躬身侍立,等待着他的吩咐。
薛崇训说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覆灭有时候并非因为战场上的失败,你可知道怎么样会让一个政权在不知不觉中覆亡?”
那丫头无辜地看着他,拼命摇头道:“奴儿大字都不识一个,更不懂国家大事天地玄黄,请王爷恕罪……”
薛崇训只顾自言自语:“这会儿万一要面临战争压力,不得不征募调动数十万大军对抗,那就得让你们这些老百姓出力出粮出钱。你大字不识自然不明白为啥要让你们受苦,肯定以为咱们这些贵胄骄|奢|淫|逸|残|暴不仁,到时候东边出了个黄巾军,西边出了个红巾军……”
第三十四章 出发
三月上旬从内地到达的三万唐军在上郡只修整了三天,便调动北上收复神木镇。、此镇虽小,却有“南卫关中,北屏河套,左扼晋阳之险,右持灵夏之冲”的名声,在修长城的朝代这地方便是一道自蒙古进入内地的边关;唐朝的长城大抵是没怎么修缮,不过在此筑有军镇并广有兵将布防。
张仁愿造反之初就十分重视这座军镇,调集了近左大批军队防备,因为这里是进入北方草原的门户自然要重点设防。但没料到的是官军并未立刻进攻此处重镇,而是大老远地跑到灵州抓李义珣去了,倒是有点出人意料……以前谁也没想过是李义珣重要还是神木镇重要,不过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在上郡有兵可的情况下,也应该立刻取尽在眼前的重镇吧?谁知道薛崇训那货舍近求远调兵跑七百多里去灵州了。
他是不是根本不懂地形,根本不明白门户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性,头脑热瞎猫碰到死耗子呢?谁也不知道,不过现在证明抓获了李义珣确实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用兵诡异毫无章法的人,你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不过现在薛崇训手里有了一些兵要北上了,总算是想起神木镇来,遂率屯在上郡的全部兵马倾巢而上,毫无隐瞒大摇大摆地光明正大地直逼神木镇。
这么多军队是从关中各镇调集刚凑到一块儿的,挤成一路自然不存在日夜兼行快奔袭的可能,要是跑得太快了估计要散架,只能白天行军晚上休息。薛崇训为了多一些行军时间,从上郡出时天才刚蒙蒙亮。
他坐的马车,一路出城之后外面的光线依然黯淡。路上的步军队列那“咵嚓咵嚓……”的沉重而有序的脚步声在皮鼓的伴奏下听起来十分悦耳,薛崇训挑开车帘一看,人群上方如树林一般的长兵器影子映在泛白的天空背景下看起来阴森森的。
马车外面挂着一盏灯,里面反而黑漆漆的,挑开车帘灯光照射进来顿时明亮了一阵;但当他放开手后,帘子垂下来,车厢里又恢复了阴暗的光线。同车的对面位置上还坐着两个穿长袍的人,便是薛崇训的两个得力文臣幕僚“二龄”。
人们总是会受所处环境的影响,因为这马车有点旧里面的色调又如此黯淡,张九龄和王昌龄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乐观积极。反倒是薛崇训坦然自若的样子,相比亮堂堂的地方他却更喜欢呆在这种光线灰暗朦朦胧胧的地方……也许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喜欢这种色调罢了,正如他喜欢阴雨天气。
在薛崇训的书本印象里,张九龄和王昌龄都是诗人,但王昌龄在历史上的诗歌成就明显高于政|治成就,张九龄则相反,“名相”才是他的定位……薛崇训专门拉拢了这两个名人做幕僚,不过如今看来,事实是王昌龄在政务上还有些作为,比如上次乌海之战前后他对于后勤的计划布置十分科学合理,有效避免了将帅克扣士兵军饷的问题;而张九龄到现在为止在实务上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大约是效力到薛崇训手下时间不长的缘故吧。
三人默然相对,薛崇训正想着面前的两个幕僚,这时张九龄忽然开口道:“王爷提出的猜测‘苦肉计’,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像啊。”
“哦?”薛崇训出一个声音,便将目光看了过去。黑暗中人的眼睛好像更亮一般。
张九龄摸着下巴的胡须所有所思地说道:“此事如果认为是张仁愿与部将商量好的,旨在给部将立功自保的机会,这也说得通。可张仁愿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样一来他仍然摆脱不了私通突厥欲放任敌兵*内地城乡的嫌疑,骂名还是洗不脱,连命也陪进去了……”
说到这里张九龄就没继续了,估计他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薛崇训也听懂了:无非张仁愿这种做到封疆大吏的人,好像不太可能那么讲义气。薛崇训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说的是阎锡山本来打算过投降日|本,因为太平洋战争的局势才立马转向国|共两边做墙头草……
不过人和人不同,张仁愿这个封疆大吏是不是那么“腹黑”,薛崇训就不得而知了,他压根就没面见过这位大将。
张九龄一打开了话匣子,王昌龄也说话了:“我还是觉得薛郎的说法更有可能。三城(三受降城)的武将既然派了一趟密使要里应外合,总是有道理。要么就是他们所言是实,真不愿意跟着张仁愿一条道走到黑;或是诱敌之计;或者便如薛郎所言,压根就是一出苦肉计……诱敌之计的可能最小,张仁愿要想对我三万大军合围,他必须得调动三城所有的人马也不一定够,而且我也不信现在他还能号令所有各部协调野战。联合突厥人围攻我大唐将士?他完全不顾谣传了么,而要突厥人在三城之间形成合围之势且不让咱们事先闻到风声也不太可能,阴山以南可是迁了许多汉人。相比之下,苦肉计的可能性反倒最高。”
二龄的观点不尽相同,各抒己见。这时薛崇训就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心下想道:张九龄确实露出宰相之才的特点来了,当王昌龄分析形势的时候,张九龄在看人。
等俩人争论得差不多了,薛崇训才大模大样地说道:“管他姓张的要干嘛,这不都决定大军逼近三城了,就这么办吧,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二人顿时面面相觑,一语顿塞说不出话来……这么干不就意味着已经决定要一举平叛了?都没弄明白各方关系因素,就这么贸然逼迫双方对决,好像有点急进。
“此战万一不利……”王昌龄忍不住提醒道。他这个人的性格还算比较谨慎,总是把事情作好最坏的打算。
薛崇训心道:万一这仗打输了,把手里的三万唐军丢个干净,那关中北部防线就无兵可守,只有重新仓促调兵布防,然后要增税向老百姓收刮军费,后果好像有点严重。有时候大势很微妙,也许就是在某些看似无关核心的事情上开始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耳。
不过他也并未表现出一丝疑虑,只是笑道:“无妨。”
兴许是薛崇训的态度感染了幕僚们,他们也好像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出了问题薛崇训也有办法收拾烂摊子……毕竟之前和吐蕃人较量的那段时间,薛崇训好几次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但战绩摆在那里。
此时薛崇训想起了有一次自己教训侍卫头目方俞忠的话:当头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