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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二月河-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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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次友乘了一顶青布凉轿,离府衙老远就下来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来到衙前,见门口有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正在踱来踱去,便上前投了自家名刺:“烦请禀报堂尊大人,就说扬州书生伍次友特来拜访,”
那书吏接了拜帖,一见“伍次友”三个字,满脸立时堆下笑来,就地打个千儿说道:“伍先生,小的给你请安了。这个事儿小的明白,太尊大人还奉了宪谕,吩咐我们四处打听,寻访伍先生下落呢。您老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去了。
伍次友悬在半空的心塌实下来:看样子,至少不会被拒之门外了。正思忖着,见府衙东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呀”地一声开了。书吏作前导,后边跟着一位官员,白净面皮,两撇黑须,穿看八蟒五爪的官袍补服,白色玻璃顶子上的红缨颤颤巍巍,足蹬千层底皂靴,迈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像是师爷,身着黑缎褂子,头戴青缎瓜皮帽,一副大大的水晶墨镜戴在眼上,腰间系的摈榔荷包一晃一晃的,却不住地用眼打量伍次友。
伍次友一见是太守亲自出迎,忙抢前一步躬身施礼:“晚生伍次友,久慕太尊大名。路过贵治,特来拜望。”
“啊哟先生,这可不敢当!”那官员忙拱手还礼,一把拉住伍次友的手道,“学生郑春友,奉上宪指令,专访伍先生。原以为先生已经南下,不料贵趾亲临敝衙——哦,这位是孔令培,乃是圣裔后代,学生到任后请孔兄来指点帮忙。我们适才在后衙闲聊时,还提及先生来着,不想先生已经到了,真是幸会,幸会!”
伍次友知道,这郑春友就是安庆府郑春明的弟弟,本来是存着戒心的,此时见郑春友满面春风,和蔼可亲,十分爽朗健谈,也就放下心来。旁边的孔令培将手一拱笑着说:“看上去,先生似乎有些清恙。正巧后衙的筵席刚刚摆上,权当为先生洗尘了!”郑春友满脸堆笑:“正是,先生既来了,就在敝处小住几日。我这里琴棋书画俱全,一定适合先生口胃。先生若不给面子,我可要霸王留客喽?啊,哈……”
郑春友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十分殷勤地将伍次友让进后堂:“来来,这边请,就在花厅西厢!”
可是,伍次友一脚踏进花厅,立时便惊呆了。他直愣地站在门口,面白如纸,寸步难移。原来在安庆府带人捉拿他的平西王驾前侍卫皇甫保柱,正笑吟吟地坐在桌旁看着他呢!
皇甫保柱见他进来,哈哈大笑起身道,“正所谓‘山崩地裂无人见,峰回路转又相逢’!先生真是吉人天相,竟能大难不死。皇甫保柱倒要向先生祝贺了。”
伍次友勃然变色,盯着郑春友,一字一板地说:“好一个西选官!”郑春友挑起两道细眉,语带讥讽地笑着说:“先生误会了。学生十载寒窗,两榜进士,殿试选在二甲十一名,虽不及先生尊贵,也是斯文中人!先生不必惊惶,请放怀入座,我们还是边吃边谈吧。”
“好吧!”到了这一步,伍次友心知已入铜网铁阵之中,心一横径直坐到了首席,举杯一晃饮了,见席上熊掌、烤猪便笑道:“这两样东西,烧得好是佳肴,烧不好一口也吃不得,没有一百两银子是办不来的。既蒙诸位如此厚爱,不才可是要占先了!”说着便夹起一炔烤猪肉来在口中品尝,笑道,“久病思食,品此佳味,真是福气。令培先生,你祖宗说‘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恐怕是言过其实吧?”
皇甫保柱看到伍次友如此气概,站起身来为伍次友斟满一杯酒:“痛快!先生真是雅量高致。不才在平西王麾下十余年,很少见到如此豁达之人!”孔令培刚才受了伍次友的挖苦,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乘机回敬了一句:“保柱将军到此已有三个月,专等先生消息,不想先生自己却来了。”
伍次友将杯在桌上平平一推,冷笑道:“哼!那是伍某时运不济,碰上了你等奸邪之徒,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郑春友干笑了两声,送上一杯酒来:“先生不必动那么大的肝火,以免有伤贵体。皇甫将军有事要求先生呢!”
“好吧,有话快说,伍某洗耳恭听!”
皇甫保柱两次与伍次友接触,知道他的风骨、胆量和学问,又佩服,又有点畏俱,便以恳求的语气说道:“其实先生已经知道,我们奉了王命只好如此行事,请先生暂息雷霆之怒,随我们去一趟云南见了平西王爷,许多事情还是好商量的。”
“少废话!云南我是不去的。你们看着办吧。”
郑春友奸笑一声,将脸凑近了伍次友说道:“不去也可。听说皇上让先生草了一篇东西,叫做什么‘撤藩方略’,何妨拿出来,见教一下。下官担保只要先生依了我们,谁也不会找您的麻烦。”
“要是我不肯依呢?不要忘了,我伍某来投贵府,是很多人都见了的!郑春友,你到底是谁家的臣子?你穿的是朝廷的官服,却暗中替吴三桂捉人,又为钟三郎香堂卖力,你到底有几个主子,是三个、两个,还是一个?”
郑春友与朱三太子虚与委蛇是经吴三桂的儿子同意了的,可进一步的勾结却是他自己的主张。此刻见伍次友当着皇甫保柱的面,揭出了他和钟三郎香堂的关系,郑春友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一声道:“伍先生,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为好。你要知道,书生杀人,不同寻常。不错,是有人看见你进府来了,可是刚才为你投送名刺的书吏,你就很难猜出他现在何处,是死是活。”
“那就随你的便吧。是井里,还是梁上,是用刀,还是用毒,请府尊指点。”
“我可舍不得杀你!”皇甫保柱哈哈大笑,“不过先生确也骄傲得有些过份。这样吧——先生大病初愈,先在这园中书房里住下。我们的事不急,等先生想通了我们再上路。这里有几十位兄弟服侍着先生,要什么只管吩咐。只是外边时气不好,外出嘛,咱们那就不必了吧。”说着起身将手一摆:“送先生到书房休息!”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而至,立在当门。不等两个大汉动手,伍次友立起身来,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二十 贤皇后正言肃内宫 明帝君严刑责宦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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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从牛街清真寺返回大内,已是午夜时分。这一夜恶战,亲临指挥,自己处置得十分妥帖,虽然累得精疲力尽,却是异常兴奋。没有半点睡意,便吩咐张万强道:“备轿,朕今夜驾幸储秀宫,传贵妃钮祜禄氏也去。”张万强忙答应了一声,便出去张罗。
皇亏赫舍里氏还没有睡,自个儿坐在灯下玩着纸牌,听说皇帝半夜驾到,忙盛妆迎接。
康熙满面春风地笑道:“朕今夜得了彩头,不找个人说说话儿急得慌!说着便拉着皇后的手进殿。不一会儿,贵妃钮祜氏禄氏也来了,见皇帝和皇后说话,便跪下行礼。康熙略一点头,笑道:“起来吧。”
“万岁,今夜得了什么好处?说给臣妾们听听,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皇后忙命人将参汤端给康熙。康熙喝了一口。便将方才牛街清真寺的那场闹剧绘声绘色他说了一遍。贵妃钮祜氏禄听得一会儿花容失色,一会儿又捂着嘴直笑。
皇后却没有言语。静静地听康熙说完,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万岁爷,‘知命者爱身’,小户人家尚且讲究这个,何况皇上乃是万乘之君,今后还是少履险地才好,此类事派个将军也就成了。这是其一。”
“哦?还有其二?”
皇后左右看看几个宫女太监还侍在殿口,便挥挥袖子道:你们都退下,只留墨菊一人侍侯。”
墨菊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儿奴才,是绝对靠得住的,听了皇后吩咐,蹲身答应一声“是”,便出去督促众人回避了。自站在殿外守候。
“你也忒小心了。”康熙见人退下,笑道,“难道你这里会有不可靠的人吗?”
“臣妾要说的其二就是这个。万岁刚才说得很细,臣妾一字一句都听了。那个姓杨的贼子既然知道皇上亲临牛街,照常理应该是拔腿就走的,为甚么还要放火?这不是大胆大了吗?”
康熙腾地立起身来。“嗯?‘举火为号’,是在乾清宫议定的,贼人们为何会知道得如此之快!”康熙目光炯炯地盯着殿外,咬着牙说道:“你说得很对,想得也很细——宫中确有奸细。”
皇后见康熙又惊又怒,龙颜大变,忙起身笑道:“万岁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好在贼人奸计并没得逞,倒叫咱们知觉了。这件事容臣妾和贵妃慢慢查访。”
“不!来人,传旨,叫养心殿张万强和小毛子来!”
墨菊在门外答应一声便要派人。皇后却急忙拦住了:“万岁今儿还不累?己过半夜了,还要在这儿问案子?况且宫门都已上锁,这一惊动,又要记档了。”
“记档就记档。——这种事处置得愈早愿好。宫门上锁,知道的人少,反而更好——传话,谁敢乱说,就送内务府关起来!”
“皇上圣明,只是夜深了,臣妾怕万岁累坏了!”
“哎!朕这个皇帝不是好当的,照汉人说法,你我都是夷人。前明皇帝化一分力气能办的事,朕要拿出五分十分的力气才办得到呀!”
“是,万岁说的是实情。”
“现在正逢国家多事之秋,朕若不事必躬亲,都叫下头去办,不放心,也容易出乱子。伍先生给朕写过一封信,说不能定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这话说得很对呀!朕的国库如此空虚,还要每年拿二千万银子养那三个活宝,古今哪有这么晦气的皇帝,可是,安民、聚财、兵事,都得从亲民开始,朕不亲民,每日守在乾清宫,不要说胜过唐太宗,怕连宋徽宗、宋钦宗们也不如!”
康熙正在长篇大论地抒发感慨,张万强和小毛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前一后给皇帝、皇后叩了头,又给贵妃请了安,才问道:“万岁爷传奴才们来,不知有何旨意?”康熙端着茶杯对皇后说:“你是六宫之主,你给他们讲讲,朕想歇息一会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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