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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时间,地点。
除了姓名外一无所知。
从和那个库拉玛相互厮杀而受到致命伤,在那个南桑的“斗技场”里力竭倒地起,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
这里又是哪里呢。
他也注意到,像这样的自问,已经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错。自己曾经多次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下醒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丝毫无法动弹,之后被赶来的护士注射某种药物,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但是,这次稍微好一些了。
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胸口和后背还有右大腿部的,模糊而沉重的钝痛。仿佛要勒紧全身一般的痛苦的波澜,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波波涌来。还有如同被沙袋击打太阳穴一般的头痛。这下肯定不可能是在做梦了。
床铺的旁边是点滴架。还有医用监视器材。心电图的导线在自己身上铺开。此外还有氧气瓶和面罩。
被一张薄薄的被单覆盖的自己的身体,上面到处缠满了绷带。
右脚的脚尖,可以动。
左脚的脚尖,可以动。
右手也是,左手也是。
看来神经总算是还连着。但是也说不定是“幻肢”——一种失去手脚的人,产生自己的手脚还连在身上的幻觉的现象。
“…………”
他想直接目视自己的四肢,非常辛苦地转过头。这里除了医疗器具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日常用品,但在一侧的墙上,却挂着一幅很大的画。
全景风格的宽幅画。
横宽大约正好相当于两个成人伸开双手能够到的长度。
位于青色密林中的,黄色皮肤的半裸的人群。还有小婴儿,狗和神像。既有无拘无束的女人们,也有因为苦恼而扭曲了身体的男人们。最中间缠着一条腰布的年轻人,有点像在篮球赛中确定篮筐的位置一般,仰头看着上空。
画风看似大气,却漂浮着某种绝望的氛围。这幅画应该是头一次看见,但却有种奇妙的似曾相识感和亲切感。
“你知道这幅画的标题吗?”
一个男子的声音。对宗介来说,就连想看看走进屋来的对方的脸都办不到。只是试图轻轻地弯弯身体,就会有剧烈的痛苦翻涌上来。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将去向何方——”
男子凝视着横卧在病床上的宗介的脸。英俊的容貌,金色的头发。还有圆片眼镜。
是米歇尔·雷蒙。
(这就是标题吗?)
他想这样嘟囔,但是嗓子很干,没办法自如地发出声音。只能蠕动着嘴唇,漏出嘶哑的呻吟声而已。就算如此,雷蒙似乎还是理解了他想说的,简短地答了一声“是啊”。
“当然是复制品啦,不过这可是名画。”
“是高更吧。”
这次说出声了。
“真意外啊。除了武器和军人的名字之外,你还知道别的东西呀。”
“在美术教科书上见过。”
一边怀念地想起那位开口就只会冒出一大堆复杂难懂词汇的美术老师的脸,宗介喃喃道。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起来你也当过高中生呢……”
雷蒙拉过近旁的一把小小的木椅,将椅背朝向宗介,双肘支在椅背上坐下。
看着他坐下之后,宗介说道:
“情况呢。”
自己还活着之类,已经知道得够明白了。把感慨和寒暄都抛开,总之先知道应该知道的东西。
雷蒙有些吃惊般地哼了一声,晃晃肩膀,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情况是吗。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娜美死后已经过了五十六天了。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
“你和那个叫库拉玛的男人战斗,受了重伤。来复枪的子弹贯穿了身体。没死简直近乎奇迹了。虽然心脏和大动脉还有脊椎都没事,但还是丢掉了部分的肝脏和肾脏。消化道也短了一截。从此往后你一辈子都不能喝酒喽。吃东西也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吧。”
宗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没死的话这代价已经够便宜的了。而且酒什么的原本,从香港那件事以来,也没打算再喝第二次。
“大概可以说是幸运吧。虽然我和卫生兵实施了急救措施,但你要死仍然也就是时间的问题。实际上,你的心脏有好几次都停止跳动了哦。我用了除颤器才没酿成大错。我们伪造了你的身份把你送进南桑的医院,总算是达到了能够手术的状态。但是,那个小镇的医院设施里却没有能救你的外科医生。因为敌人的追踪也很迅速,我们只能把病危状态的你运出来,用我们的直升机转移到柬埔寨的金边。那里有我们影响力大的医院。正好有个技术不错的法国外科医生在当地做NGO(志愿者),就隐瞒着真相把他叫来给你做了手术。手术花了20个小时呢。支开喜欢刨根问底的当地相关人士也费了很大劲儿,还有事件的善后处理——”
听到这里,宗介打断了雷蒙的话。
“我知道了。总之是你救了我是吧。”
“算是吧。到能这样对话为止都还算是。”
雷蒙的声音,听起来包含了些许的腻烦,同时还有种还在想着什么可疑事情般的感觉。
无论如何,拯救宗介的作业恐怕都伴随了极大的苦劳吧。他试着考虑起如此搭救自己的理由。
理由之类的实在太多,多到连数都觉得麻烦了。
“之后你曾经几次恢复过意识。但是,并没有达到能够正常对话的状态。因为你只是嘟囔着几个地名,然后就不断重复‘带回来’‘夺回来’之类的梦话而已。”
“不记得了。”
“哎,大概会这样吧。”
这样低声说着,雷蒙从半袖衬衫的胸前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用火柴点着火,好像也没太大感觉似地抽起烟来。按说在一起生活了也有一个多月,但看见雷蒙抽烟,这还是头一次。
或许是注意到了宗介的视线吧。雷蒙扫了一眼自己的香烟,自嘲地耸了耸肩。
“其实是抽的。”
这么说着,他用手指夹着香烟——烟头的火焰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圆圈。
“本来想趁着扮演懦弱的摄影师的机会戒掉的,可还是不行。”
“是吗。”
边随口附和着,宗介想起了库拉玛临终时的话。
“等你度过了危险期之后,我去把她埋葬了。运到她故乡的村子。”
“…………”
“埋葬完之后,离开坟墓100米远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抽了一棵。大概,我是爱上那孩子了吧。在被烟呛得直咳嗽之后,我哭了好久。我觉得差不多哭了有十年的份吧。”
虽然这么说着,雷蒙却没有表现出与之相应的感情。听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
他说道。
“你我都是同罪。彼此都利用了她,把她卷进来,然后再害她死掉。做这种工作,这都是常事。不过呢,总有一天——”
他把香烟扔在地板上,用靴底把烟踩灭。
“——总有一天,我们会遭报应吧。”
雷蒙一时间陷入沉默,用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投射出深深的阴影。宗介觉得,自己迄今为止已经见过这种表情很多很多次了。他至今遇上过的战友们,偶尔都会露出这种表情。那是以人的生死为生计的人所特有的某种死相。并不知道那是会发生在最近,还是在很久以后的将来。只是,那种阴影能让人感觉到死亡。
“这里是哪里?”
宗介问道,雷蒙慢慢地转向背后的画。
“这幅画就是提示。它的作者在此地迎来了人生的终结。太平洋的正中央,马克萨斯群岛的希瓦瓦岛。在我这个法国人看来,这里可以说是地球的尽头吧。”
马克萨斯群岛。位于波利尼西亚的一角。
这里确实应该是法国的领地,但是把自己运到这种边境地方来的理由会是什么呢,宗介思考着。
恐怕是想把自己从什么人那里隐藏起来吧。仅凭这一点,就能大略地推测出雷蒙他们组织的立场。
“不好好地回答我下面的问题的话,你的人生也会在此终结。”
“我可不这么想。”
“我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友情和善意才救你的。我们想要的是你的知识。因为我们(DGSE)也一样想要‘秘银’和‘汞合金’的情报。”
摘下眼镜,再次盯住宗介,雷蒙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那么,开始提问吧。”
他非常公事公办地说。
刚刚进入傍晚的时候,雷蒙离开了相良宗介的房间。
他穿过走廊,进入礼拜堂。
这里是一所十九世纪建设起来的古老教会。几乎不为观光客所知,当地人也不再来做礼拜了。周围有雷蒙的伙伴,特种部队的队员们强加戒备,以防毫不知情的人误闯进来。
位于赤道附近的这个希瓦瓦岛,今天也同样非常炎热。暴烈的日光使窗外的岩壁和大海闪着白灿灿的光辉,晃得从黑暗的房间里出来的雷蒙直眼晕。只有吹过石造的通路的凉爽海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在礼拜堂里等候的上司确认了是他,走近过来。
男子的名字是德尔库。年龄四十出头,体形瘦削,黑色的头发,唇上蓄着胡须。他和雷蒙一样都是法国对外保安总局的特工,已经一同完成了数次作战。
“怎么样,那小子招了吗?”
德尔库问道。
“怎么说呢——”
雷蒙耸耸肩。
“——他在搪塞。来回来去地重复‘不知道’‘不记得’。大概是看透了因为他没体力,咱们也不能拷问他吧。已经毁灭的组织的情报什么的,说出来也不应该有什么大的犹豫才对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