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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豹裆里的铅笔掉了,老太太啪啪就是三鞭子,拣起笔又给夹上,刚一松手。笔又掉 了。老太太又是三鞭子,再夹,又掉。“嫌细对吗?”“朋点.您给找个篮球来。”
“篮球没有,您看我怎么样?”
“您也细点。”“看得出你是练过。”老太太咬牙切齿地发狠说,“好,咱们先练开 胯。”老太太把元豹揪出队列,照每只脚上各踢一脚,使元豹大劈叉支在地上,随即一迈腿 骑上元豹脖子使劲往下顿屁股。
“咱们再练下腰。”鞭子啦啦抽着元豹的手。
“双手抱腿,脸从裆里钻出来,看着我,笑一下。”
元豹脸夹在腿间,抬眼看着自个肚脐,微微一笑。
“好样的,算你有道。出来,咱们再练单腿转。”
老太太把着元豹双户使劲一拧,元豹陀螺似地转起来,老太太在一边拍着手嚷。“转! 转!转!别停下!”
元豹转成了一股旋风,身子都虚无了,只有一双眼晴时不时出现在旋风中。老太太长时 间地凝视元豹,慢慢露出狞笑:“好,你练得不错,现在咱们练习双人舞——你们别动,老 老实实夹着。”
老太太猛地回头冲那些已经摇摇欲坠的姑娘们怒吼,乱密地走进元豹怀里,转身仰脸对 元豹说:
“把住我的腰。”老太太翩翩起舞,作天鹅低头啄羽毛状,一条腿竖到天上,一只手在 嘴前波浪般地摆动,一只手在元豹嘴前乱扭。
“注意看我的手势,现在扶着我转,走,托起我,轻轻放下,再找……停。”元豹松开 老太太,老太太回过身问:“这个动作看清楚了么?”“看清楚了。”元豹回答。
“好,那你来做一遍,我来扮男演员。”
老太太一闪,使劲抓着元豹的腰,象拖住一辆要滑下坡的车,一边还嚷:“手,手,手 举起来。”
元豹一只手举到老太太嘴前,几个手指搓着泥儿,弹着假想的泥坏儿。“你这体重不行 呵。”老太太放下元豹,松开手喘着气说,“起码要减掉三十公斤。你回去不要吃饭了。我 给你找点泻药。”“行啊,你怎么解气怎么来吧。”
“你们,”老太太冲姑娘们喊。“我钢笔拔出来,统统头冲后下腰,什么时候叫起来再 起来。”
站娘呈反弓状弯下,犹如一座座拱形小桥。
老太太在地板上侧躺下,头枕一臂,一腿蜷一腿蹬直醉卧花丛的感觉。招呼元豹。
“来,抱我起来……别跟抱死孩子似的,一手托脚,一手抱腿,对了,牢牢抱住我的粗 腿,举起,两臂伸直……”
元豹举大旗似地一手攥老太太脚腕一手抓老太太大腿根儿把老太太竖得高高的。
老太太在空中两手乱舞,头象拨浪鼓似的颠来倒去,作各种死去活来揪心扯肺欲求不得 欲罢不能状,直舞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汗水泪水清鼻涕涕滴滴嗒嗒流个不停,元豹一头一脸 湿漉漉。坐在马桶上的刘顺明抬起手轻轻地鼓起掌。
姑娘们都从裆里露出脸,磕着瓜子聊着天看着老太太啧啧称羡着。“谢谢,”老太太从 元豹怀里跳下来,“你是个天生的好舞伴。”老太太撇下元豹,走到墙边摘衣服,刚伸手, 忽听一声喝:‘吠,干什么?”邋邋遢遢的管理员横眉立目地走出来,瞪着老太太。
“拿衣服,干什么!”“拿衣服?”老头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半裸的老太太、指指墙上的 衣服,“这衣服是你拿的么?没钱买衣裳就光着,偷可不成。”“怎么是偷?这衣裳是我脱 了挂上的。”
“老大爷。”元豹过来解释,“这位夫人的确不是偷,不光是她,我们的衣服也都挂在 这儿——刚才我们进来时您不是都看见我们一个个穿的人五人六的。”
“别蒙我,小伙子。”老头说,“我虽年老,可不糊涂。在艺术馆,当差也不是三年五 年,久病成医,什么是衣裳什么是艺术品我还分得出来。我让你说,这墙上挂的哪件是衣 裳,哪件是艺术?”
众人一看,果然那墙上的展品衣裳和姐儿几个的衣裳不分彼上,同样斑斓,浑然一体。
“算啦,我也不说你们是诈骗集团了,赶紧走吧。”老头往外轰人,“挺大的人了,特 别是您,夫人,少说也有七十了,找碗干净饭吃不好吗?”“可我们确实是穿着衣裳来 的。”元豹边被老头推着往走边再三说明。“你们不算冤,好歹每人还留了件游泳衣,有的 是那一丝不挂轰大街上的。活这么大了这道理还不懂?什么东西一挂上墙那意思就变了,就 摘不一来了。”
刘顺明贼溜溜地站起来想溜出去,被老头儿一眼瞄见:
“上哪儿去?”“回去。”刘顺明坦然地回答。
“回哪儿去?”老头儿拦住他,把他推回马桶按坐下。”既然指派你坐在马桶你就踏踏 实实坐着别怀二心。”
“我不是展品,”刘顺明在马桶上直撂蹦儿,被老头儿死死按住。“是不是展品你说了 不算。我反正就一条,馆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甭管是什么。”
老头儿把元豹他们推出门反锁上。刘顺明扑到门玻璃下,用手抓挠玻璃,凄凉地望着门 外自由的同伙儿。
元豹和姑娘们双手抱着膀子,瑟缩成一堆儿,徘徊在艺术馆的台阶上,羞答答地不敢见 人。
老太太昂乎阔步走在街上,一脸冷笑,用刀子般的眼去回敬着每个胆敢看她的人,在她 的目光逼视下,都由讪笑变成畏俱。有些人实在难以无动于衷实在不自在,索性也脱去衣 裤,半棵地雄纠纠地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心安理得傲视他人。元豹象教练员领着运动员训练 —样。喊着口令。带着那队姑娘往家跑,没人注意他们。
路灯下,墙角处到处站着或走一个个,一对对穿风衣戴眼镜的青年男女,生人怀里抱着 一本厚书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幽灵般地走动着,有的怒目圆睁,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面 带忧戚。黑影里,两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在窃窃私语:“瞅出这路子没有?这帮学生又要闹 事。”
“二位爷,二爷爷,该起了。”
一个茶房穿着大褂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前轻声叫着。
赵航宇和孙国仁睡在床上,香甜地打着呼噜。
“二爷爷,二爷爷,到点儿了。”
赵航宇猛地从床上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张着发干的嘴问:“我这是 在哪儿?”“在宫里。”茶房媚笑着回答,“没在刀案子上。”
“吁——”赵航宇长出一口气,定下神,一脸不耐烦地问,“睡得好好的,叫我干 吗?”
“到点儿了。”花房指指桌上的钟表。“正下午半夜两点,您不是吩咐,隔两小时叫您 一回,换个房间去睡。”
“噢,对了,想起来了,”赵航宇捅身边的孙国仁,“起来起来,该换清式龙床睡 了。”
赵航宇和睡眼惺忪的孙国仁从席梦思床下来,跟着茶房离开这间法式豪华卧房,来到走 廊上,走廊—望无尽,金碧辉煌,到处是镜子和枝形水晶吊灯,排列着一间间式样不同的豪 华房间。赵航宇和孙国仁来到一间一色酸技木家具,古董琳琅的中式房间,爬上巨大的带帐 幔的龙床,倒头便睡。
孙国仁在梦中还不忘叮嘱茶房:
“四点叫我们去清真寺。”
第十四章
“你问我当时按兵不动想什么?”
店老头儿迷迷登登地问坐在审讯台后胖秃了。
“我在想,帝国主义也不容易。”
店老头在椅子上坐坐正,皱着眉头边搜肠索肚地回忆边吞吞吐吐地说:“从天津跑出 来,我是坐船沿着潮白河跑到高家村投奔的刘十九。我这人见水就晕,坐那两小时船没风没 浪的都吐出了花花肠子,上了岸,还是晕总觉着脚下在晃。晕劲儿还没过,就赶上了北洼大 战。刘师兄给了我一彪人马,让我埋伏在高梁地里,特正面一要响就数数,数到一百零八下 就领着人马杀出来,抄八国联军的后路,战斗打响了,八国联军举着刀端着枪从我跟前冲过 去,一个个挺胸凸肚挺威武,边冲还边喊,小嗓子都喊哑了。我就寻思,这八国联军虽然红 鼻子绿眼儿可也是人,将心比心,我在本国内河坐了两小时船就晕成这样,人家打大老无的 外国打海上坐着船飘洋过海来侵略咱们,真是不容易。就这么一走神儿的工夫,那边就打 完,刘师兄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走了。”
“这阵工夫有多长?按北京时间。”
“能有多长?好几万洋人打好儿万庄户人,也就是历史的一瞬间吧,我也没掐表。”
“那么你后来呢?”“我?主力都打垮了,我这百十号人能干什么?我只好跟大家说, 哥们儿们,撒了吧,想活命的就快跑。”
“你就这样瓦解了队伍?”
“就这样,本能地决定分散突围,保存革命的火种。”
“你这是在犯罪,晓得吗?”
“不晓得,墙倒众人推,天塌高个顶,趁火打劫,鸡蛋不能往石头上碰,我一点没违反 战略——头里那几仗我们都是这么打赢的。”“见着松人压不住儿,见着能人直不起腿—— 这么形容你—点没错吧?”“没错,这么形容您也一点没错。”
“老实点!别忘了你现在在哪儿!”
“一点没敢忘,我要是忘了,这天地间就没您了。”
“老叛徒,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早点把你挖出来。”
“会躲呗,糊弄你们还不是小菜儿?老实说,我要是乐意,能千秋万代和你们站在一起 —点马脚不露。”
“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要活到我这岁数,隐藏个一百来年,你也得腻——跳出来得 啦。”“你的领导呢?”“展览呢.”白度和孙国仁站在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元豹面前, 既焦急又不安。“谁派他去的?马上就要检阅了,他不说抓紧时间给你热热身,倒自己跑去 出头。”
“他也是被抓的,身不由己,可能是人家觉得他象谁。”
“胡闹,现在还有没有王法!”白度义愤填膺,“越老知不知道这些事?”孙国仁叹口 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