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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蝴蝶状,欧阳唱到失恋的词句,冰倩便要一次一次倒在唱台上,就地装死,以体
现恋爱的绝望与痛苦。但相比之下也有好处,伴舞者属于哑剧表演,可以不去和听
席中的客人应酬,不像欧阳怀玉那样,要过多地顾全听客们的脸色。
冰倩今天明显感觉到欧阳嗓子的暗哑与疲惫,见她唱罢《天涯歌女》,又有熟
客点了《小放牛》、《人面桃花》、《夜半思君》等,心中很有几分不忍,于是冰
倩趁她去后台换服饰的空隙,拿了话筒,娉娉婷婷地牵了裙角,向座席内的五十余
位听客行了个微微的屈膝礼,说今晚欧阳小姐其实嗓子受了风寒,害怕怠慢了各位
老板,所以下面请各位赏脸,由我为老板们表演几段舞蹈吧。
座上的一些老客都觉得新鲜,台上这一对美丽的女搭档在一块联手献艺,也都
一二年了,还不曾见过这位沉默的伴舞女郎开过王口。今日恍然道出几句台词,再
加上冰倩一颦一笑中自有一种难以解读的风情,看台四周的老板们顿时雀跃。还是
江苏启东的那位老板活跃,连呼:欢迎舞娘,欢迎舞娘。其他老板谑问他:怎么叫
舞娘呢,此话怎么讲?启东老板向左右邻座抱拳致敬:不瞒各位见笑,俺娘年轻时
也在上海、南京一带跳舞卖艺,因此村里人都呼她叫舞娘哩。老板们听罢兴趣愈浓,
一起哄笑:那么,今夜你又赶来捡便宜,要找一个“妈”带回去是不是?这可没那
么容易,得问问人家冰倩小姐,有没有兴趣认你这个干儿。
外头台上台下胡闹,正在台后屏风内更换服饰的欧阳怀玉,面对镜子不觉暗自
苦笑。
当年的职业舞女
第二天一早,入睡很浅的欧阳怀玉便苏醒了。窗帘微微发白,通常她不会在这
个时辰醒来,因为七点还不到。为了对付突发的感冒以及头疼,她昨夜从海上迷宫
回家后,特地服了安眠药,没想到效果并不理想,人反而醒得更早了。
侧着身子打量同床共枕的丈夫,才发觉一个人入睡时的面貌是最难看的。姚双
的脸红红的,仿佛一个沤烂的苹果,鼻孔大得如同两个烟囱,鼾声令人生厌,并且,
隐约有一丝口述从嘴角流出。在欧阳怀玉看来,人性最卑琐的东西不是从犯罪场面
中暴露出来的,而恰恰是从每个人最不设防的那个动作——睡觉中一览无余地暴露
出来的。
自然,我的睡态寝貌也是丑陋的。她想。
欧阳独自起身,想上卫生间,忽然看见门口外放着一双黑色的绣花女鞋,原来
婆婆正在里面。自从三年前嫁到这儿,婆媳之间对使用卫生间有一定的默契,即谁
在里头使用,谁就在门外放一双拖鞋,这个制度贯彻许久一直是执行得好的。然而
婆婆有时候要闹一点便秘的坏习惯,这就要让欧阳等得受罪了。
不错,婆婆的这双黑色绣花鞋很有一点年头了。不,事实上婆婆根本不止一双。
但她独独嗜爱这种绣花拖鞋。曾经听到街坊邻舍老人们的闲言碎语,说婆婆解放前
在上海的百乐门舞厅当过职业舞女,还给资本家当过小老婆,终因没有为其生育而
被遗弃。而丈夫姚双则是解放后婆婆嫁给一个药店小职员后结下的果实,果实既已
结成,丈夫也就瞑目归天了。婆婆自此守了近四十年的寡。街坊普遍认为,她是一
个性情乖戾,小有变态的老妇。还有一种传闻弥漫在公寓的左右邻居中,即老邻居
们一致公认,婆婆共有三双黑色丝绣拖鞋,被她爱若珍宝,据称是其解放前当职业
舞女时青睐她的那个资本家派人赠送的,也就是后来娶她当小老婆后又遗弃了她的
那一位。耐人寻味的是,一个富翁倘若赏赐物品给其宠妾,尽可以有百干种的选择,
却为何不挑选值钱的珠宝金饰,而偏偏要以三双绣鞋相赠呢?
围绕婆婆的流言继续深化下去。原来这位资本家对女性抱有恋足的怪癖,他的
情欲实施对象往往是妇女的秀足,偏偏婆婆当年一双金莲恰是少有的婀娜与缠绵,
引起资本家的狂喜,除了赠其不少金银饰品外,专门遣人去上海老城厢的一个清末
老鞋匠那儿,定做了这三双黑色绣花拖鞋。“文革”时红卫兵上门来破四旧,曾欲
放火焚烧鞋子,不料婆婆把一小罐煤油当头浇在身上,然后怀抱六只拖鞋,闭起双
目,盘腿一坐,只等红卫兵举火。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脸上
大骇,逃之夭夭,而婆婆的表现顿时声名远扬。
在这个清静的早晨,欧阳怀玉面对这双几近半个世纪的绣花拖鞋,横在卫生间
门前,她产生了某种幻觉,忽然觉得婆婆是一个在天上飞扬的很有本事的舞娘。
卫生间里慢慢探出一只脚,准确无误地落入鞋壳。接着又是一只。姚母拢住头
发,从里头出来,她的一头白发经自己双手的一番拨弄,已经黑漆漆的了,就像她
那一对素来喜欢挑剔的黑眼珠一样。姚母感到不解,因为以前儿媳在外边候厕,都
要表现出一点烦躁,在门外不停走步或跺脚,干扰她在里头做的好事,而今天,儿
媳却在门外显得平静,安然。这倒让她老人家歪起脑袋,要猜一猜了。
姚母趿拉拖鞋,瞥了儿媳一眼。“让你久候了,对不起。”
欧阳怀玉笑道,“我刚才出现幻觉,看见你的绣花拖鞋自己会动会走路,朝一
个方向飞快地奔跳,我追也追不上趟。”
姚母蓦然也有了兴致。“是朝什么方向呢?”
“是朝一个舞厅的方向,”欧阳怀玉说。“它飞跑过去,是为了让一个舞会皇
后能够穿上它。”
一瞬间,姚母好像受到了感动,她嘴角牵了牵,接着又牵了牵,冷淡地趿拉着
拖鞋,在原地走了几步,微笑地、同时又有点自嘲地说。
“这东西,真那么值钱么?”
社会交际与贞节
吃罢早饭,欧阳感到头疼依旧,嗓子也是隐隐地发痛,觉得需要上医院了。她
在剧团特约公费医院坐着量体温时,透过走廊很容易地看见了大街上的广告招贴画。
画面很夸张,一个并没有多少知名度的男歌手,骑着一头蒙住双眼的瞎驴,手
擎话筒,头发长垂,以此模仿美国歌星迈克·杰克逊。广告称他为广东第一流签约
歌星,上海是他北上的第一站,欢迎新老发烧友前来指教。
下面还有该签约歌手鸡爪一般的签名影印。
欧阳嘴里含着体温表,突发奇想,此人有没有资格像我一样,可以享受公费医
疗的待遇呢?这个走南闯北的签约歌手,看模样是位被唱片公司买断的个体户,不
像专业文艺团体的样子。再看看其票价,也是便宜,分五十元、四十元、二十元三
档,对消费者比较谦虚。也许此人也在头疼,患感冒,可他得不到公费医疗的待遇,
当然,他可以很有钱,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皇粮就是皇粮。她在医院记帐时还抱着优越感这么想。
当她跨出医院时,记起了,应该还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她又去重新挂号。大概
心理疾病还未被国人所普遍承认,因此这个门诊始终处于“曲高和寡”的处境,每
个月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病员来访。心理科的挂号费也远远高出其他科目的牌价,
一律三十元,因此难怪在老百姓心目中有一条就医的标准——只有真正的精神病患
者才有必要来这儿就医。
医疗房间位于偏僻的西楼,毗邻医院收尸的太平间,平常杳无人迹,有一老一
少两位正副教授看病。年长者,一三五坐堂,年少者周二周四坐堂。欧阳怀玉与年
少的那位单姓医生相处不错,有两年多的交情了,她坚持每月造访一次,总有或多
或少的心得。
欧阳推门进去时,单医生正一脸忧戚,一副认真相,研读《周易详注》一书。
他对她点点头,示意这位小有名气的女歌星坐下。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单医生莫名其妙地念念有词。
欧阳忍不住笑,“什么意思,先生。”
“刚才接到老母的一个电话,说老父肺部又不好了,又要往医院送了。”
“令尊今年高寿?”
“七十三。唉,我刚才念过了。七十三。”
欧阳怀玉坐下来,打量这位可以信赖的,甚至能够向他通报私生活的三十岁的
心理医生。其实早在十年前,即欧阳才十七岁在音乐学院当学生时便认识单医生了。
那一年春天欧阳在和弦乐系的一个北京籍学生热恋,一不小心就让自己怀了孕,而
单医生恰恰分在妇产科实习,负责对她的人工流产。做完手术后他安慰她:仅仅付
出一点点痛苦,却能够换来自由,我看你就别哭了吧。
她当时就对他破涕而笑。
欧阳的思绪又回到十年后的眼前,她拿出病历卡,放到单医生的案头。
不想单医生无奈地朝她摆摆手。“今天我的心理也有病,所以小姐你呢,免看
了。”
欧阳说,“可我挂了号了,并且你知道,看心理门诊单位是不能报销的。”
“啊啊,我明白了,”单医生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调侃成分。“的确,在目前的
中国,无论在哪一个单位,没有人敢于承认自己的心理有病,好像心理疾病比精神
病都严重多了。”
“是的,仅次于艾滋病。”
单医生点头。“因此,这种病是必须自费的。那么好吧,请你自诉病状。”
“不过单医生,”欧阳怀玉忍不住笑起来。“尽管我常来你这儿看病,但我并
没有认为自己真的心理有毛病。”
“这个我绝对理解。好了,你说病历吧。不,不是‘病’历,你说你的感觉吧。”
“好吧。我想你大概能理解,出于为了生存得好一点的原因,我夜里常常去一
家娱乐场所唱歌赚钱,我当签约歌手。可是,最近我有两个心理恐惧,并且常常做
恶梦,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