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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如编管之式,那木柷,形如漆桶,那敔,状如卧虎……
正值孔子如痴如呆地辨认理解那些难以数清的精美乐器时,雄壮威武的鼓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咚!咚!咚!……咚!”只听得玉枹(鼓槌)响腾,徐张徐缓,时扬时抑;时而有如万马奔腾,山呼海啸,宛若霹雳千钧,地裂山崩;时而又似幽谷清叩,山壑回声,游丝断线,即合即离……
孔子心想:为何这敲鼓之声如此之久?莫非……“夫《武》之播戎已久,恐不得其众也。”坐在孔子身边的苌弘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噢,孔子明白了,这长时间的击鼓是召唤众人之意。
鼓声过后,头戴冠冕,手执玉斧朱盾的武士组成的舞队自北面出场了。
“始而出。”苌弘像一个絮叨话的老太太低声地叨念着。
武士们高声地唱起了气壮山河的颂歌:
於皇武王!(啊,英明伟大的武王!)
无竞维烈。(坚强奋发,是为荣光。)
允文文王!(有文德,显考文王!)
克开厥后。(能够廓开后世大业。)
嗣武受之,(武王继承文王遗烈,)
胜殷遏刘。(战胜殷商,消灭纣王。)
耆定尔功。(奠定其功,天下共仰。)
这些武士们仪容是那样恭敬虔诚,声音是那么嘹亮雄壮。
突然连顿三次脚,舞队开始行进。
苌弘又在叨念着:“三步以见方。”
孔子心想:这老乐师不时叨念,却是何意?“三步以见方”是表示出征机会已到,同时表示第一成结束。噢,老人是在关键之处点拨于我啊!想到此处,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第二成正激烈地进行着。舞队在行进中做各种击刺战斗动作,象征着军威远振全国。此成舞蹈热烈、奔放、勇猛,显示出周部落的必胜信心。最后舞队分列以示殷纣已亡。
“夹振而驷伐,威盛中国也。”“分夹而进,事早济也。”苌弘老人依然在叨念。
舞队又唱歌祝捷了。
第三成,伐纣凯旋之后又向南方进军。
第四成,平定了南方。
第五成,舞队以周,召两公为首,分成左右两队,象征辅佐武王统治。乐曲上用“乱”突现全曲高潮。曲“乱”时,舞者皆以“坐”姿,以示周、召二公的和平盛世。
苌弘老人依然在自语着:“《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
“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
第六成又开始了,舞队合并一起,齐声赞颂周朝强大和武王英明。
整个舞乐至此结束。孔子深深地被这气势磅礴的歌舞折服了,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充满了神圣、威武、肃穆的感情。他甚至想:如果自己能生活在文武周公的百年盛世,那该多好啊!
忽然,他听见苌弘老人叨念道:“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外,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声和;乱世之音怨,以怨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孔子听到此处,禁不住拍案叫绝:此言音乐与政教相通。太平盛世的音乐必定安乐,政治便也修明和美;祸乱之世的音乐必然怨恨,政治也必苛暴;亡丧之世的音乐必定悲哀,生民也困苦不堪。
正当孔子要上前向苌弘老人致敬求教时,那老子不知何时来到,开口说道:“先生又欲兜售乐经耳?岂不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万物本于无,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唯夫道,善贷且成。”
苌弘老人气得满脸通红,毫不相让地驳斥道:“乐者,象成者也。唯乐不可以为伪,尽善尽美矣!”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也;皆知善之为恶,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眯着双眼,悠然自得地说着,仿佛他在吟咏着一首意境优美的诗篇,陶然自娱。
“与你论乐,久言不通,真可气煞人也!”苌弘老人气得跺着脚说,“年轻人,你向他问礼论道,定然徒劳往返。”
孔子思索了一下,略一施礼,朗朗答道:“二位师长谈乐论道,弟子受益匪浅。窃闻恐所论非同一事耳。老聃师,以道论乐,实则唯道;乐师以乐言道,实则唯乐,所言道同而类不同也,故不必相争!”
两位老者听了孔子的话,眼里放出奇异的光。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名不虚传,机敏过人。”
孔子心想:此乃何意?怕是二人早有预谋。老子不授道,三拜不见,任他二人观光凭吊,今朝又观看《大武》乐舞……
这一切皆出自精心安排,岂不正是以不授之道而授道吗?
孔子又向老子请教了关于礼的知识,例如出丧的时候逢见日食怎么办,小孩子死了该葬到近处还是远处,国家有丧事的时候不避战争对不对,战争的时候应该把已死的国王的牌位带着还是不带,等等。老子都根据事实和情理作了明确的解答。孔子急忙施礼道:“多谢先师授礼!”
老聃微笑道:“我等徒有虚名,何谈传道授礼?尔学已有成,返鲁用心体会便是!”
“请问先生之道何时向我们传授?”敬叔再也忍不住了,但表面上仍然恭敬地问道。
“哈,哈,哈哈!……”老子大笑一阵道:“尔问仲尼便知。”
“问他?”敬叔怔了一下又说:“请问何为道也?”
老子微微一笑,吟诗般地唱道:
有物混成,(有个浑然一体的东西,)
先天地生。(它先于天地而生。)
寂兮寥兮!(无声啊,又无形!)
独立不改,(它永远不依靠外在力量,)
周行而不殆。(不停地循环运行。)
可以为天下母。(它可以算做天下万物的根本。)
吾不知其名,(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字之曰道,(把它叫做“道”,)
强为之名曰大。(勉强再给它起个名叫做“大”。)
大曰逝,(大成为逝去,)
逝曰远,(逝去成为辽远,)
远曰反。(辽远又返转还原。)
故道大,(所以说道大,)
天大,(天大,)
地大,(地大,)
人亦大。(人也大。)
域中有四大,(宇宙间有四大,)
而人居其一者。(而人居其一。)
人法地,(人以地为法则,)
地法天,(地以天为法则,)
天法道。(天以道为法则。)
“咳!”敬叔长叹一声道:“窃恐敬叔永生难通先师此道。不通也罢,超然世外,心静寡欲,若纳若拙,若愚昔屈,万事皆无!”
“然也!此正吾道也!”老子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敬叔愣在那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位神秘古怪的老朽玄而又玄,鬼神难测,虚虚实实,有有无无,真真假假,令人晕头转向。
正在凝神谛听的孔子,似乎踏进了一个玄妙之门,忘记了周围存在的一切。他感到了自己已经超脱了人间和现实生活的种种纷扰,飘向了浩渺世界。那里没有战争与创伤,没有饥饿与呻吟,没有血泪与刀枪,那里的一切都是属于大自然的,人是自然的骄子,自然是人类的母亲——茂密的森林是她飘逸的长发,潺潺的流水是她甘淳的乳汁,广袤的草地是她坦荡的胸膛,温暖的太阳是她晶莹明亮的眸子,高雅的月亮是她头上的玉梳,和煦的轻风是她甜蜜的絮语,飘浮的霭岚云雾是她的丝裙绸裳;啊,日出月落,苗青谷黄,虫啾蛙唱,莺啭鹤翔,鹿奔蝶飞,山高水长……
那个理想中的世界毕竟太遥远,太渺茫了!而眼前——孔子的思绪猛地转回到清醒理智的现实中来,这个充满着爱与恨、恶与善的世界,才是自己思考的土壤。想到这里,他抖起精神向老子和苌弘一拜说道:“承蒙二位师长指教,弟子终生受益。不日返鲁,还望拨冗延见,以匡不逮!”老子与苌弘相互对视后言道:“老朽愚腐,未敢自诩圣贤。
仅以齿长之故,临别定为赠言。”
还是郊迎时的路旁,还是那古老的礼节。老子捧起一觥清酒说:“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
“诺,丘乐闻之!”
“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因议人之非也。博辩广大而危其身者,因发人之恶也。”
“诺,丘谨记之!”
反者谓之功,(向相反的方向变化是“道”的运动,)
弱者道之用。(柔弱是“道”的作用。)
祸兮,福之所倚,(灾难啊,幸福紧靠在它的身边,)
福兮,祸之所伏。(幸福啊,灾难埋伏在它的里面。)
多言数穷,(论说过多,注定行不通,)
不如守中。(还不如保持适中。)
见素抱朴,(外表单纯,内心朴素,)
少私寡欲。(减少私心,降低欲望。)
方而不割,(方正而不显得生硬勉强,)
廉而不刿,(有楞角而不至于把人划伤,)
直而不肆,(正直而不至于无所顾及,)
光而不耀。(明亮而没有刺眼的光芒。)
老子讲到此处望了望垂首恭听的孔子,赞赏地说:“吾乃以不教之道而授道,尔乃以不问之道而问道。吾道穷矣,尔道通矣!”
“弟子不敢!吾师乃终生之吾师,愿闻道之多矣,久矣!盼早日降趾鲁都,再聆教诲!”
“哈哈!”老子笑道:“去吧,盼你有成!”
“拜辞先师!”孔子与敬叔三拜稽首于地,然后执绥登车,恋恋不舍而去。
老子和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