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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芬告诉他,如果没有怀孕这个前提,那么一切就好说好商量了。“不过,我问你,你
们俩越走越远,总不是一天的事。为什么偏偏现在,加剧地恶化起来了呢?”
“我不是告诉你了,小琴见我带了个女孩子去?打她选美的破头楔。”
“你不要不承认,你把月亮带去,也有一点想让她明白你态度的意思在内!”
“我不想瞒你,也许有一天,我有一种预感,会突然地爱上谁。干吗把现在的麻烦,拖
到那时候才解决呢?总是要彻底拜拜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很郑重的,一点也不嬉
皮士。
他的严肃,引发她的思虑,她本决定不问的,但不知怎么搞的,话竟脱口而出:“这很
新鲜,你终于不再泛爱了,那你的心上人该有个影儿了吧?”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那张脸,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求你了,能不能在这个时候,不
要问!”
顿时,黎芬为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懊悔了。这种女人的本能,真让她没有办法。问什么?
她暗自寻思,你这个笨蛋,你也不想想,是你的话,早把你抱住了。肯定不是你,那你何必
让他再一次印证,在你面前敲实呢?只要他不断然地说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完全心安理
得地认为那只是不确定因素,唯其不确定,你就有竞争余地。反之,他要是告诉你,那个你
想知道的谁,就是月亮。你的年龄,你的身份,你是有家有室的人,你是他打心眼里敬重的
老大姐,你只有成人之美的义务,若想再插足其间,至少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她把话咽了下去,总算没有完全丢掉这一分。“走吧!我们去找那个小琴,是叫小琴
吧,那个演员!”
十四
摩托虽然开得飞快,黎芬却没有兜风的心情了。因为接下来的尴尬场面,肯定是很难办
的。
她想不出什么杀手锏,让那个演员放杨扬一马,不闹得满城风雨。
官场,确如杨扬所怕的那样,是一块是非之地。你势盛的时候,连神鬼都给你让路,你
衰微的时候,连猫狗,连蟑螂,蚤子,臭虫都会欺侮你。捧你的时候,你放个屁,闻到的人
无不说奇香扑鼻,“人间哪得几回闻”,踩你的时候,你就是躲进阴曹地府,也会从棺材里
扒出来鞭尸。杨扬受他家庭的影响,这种恐惧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么,只有满足这个舞蹈演员的要求,第一是大把的钱,第二是选美的后冠,第三,那
大概是黎芬最不愿意的,就是促成两个人重归于好。这种和事佬的任务,大概不费唇舌,那
演员虽然嫌他钱少,但并没嫌他这个人。老实说,像这样的未婚夫,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的。若是这个结局,慢说杨扬不干,连黎芬也不会答应的。可要当说客,说服她乖乖地听
命,离开情人,搬出房子,不声不响,一刀两断,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黎芬很怵头马上到来的交锋,一个女人使出这最后一招,也就是背水一战了。
如果不是两部轻骑左右包抄地追上来,黎芬这失败的消防队员角色,非当上不可的。
其实这是一个很愉快的夜晚,假如没有这份要去当说客的任务,该是多么惬意啊!过去
坐在车后这个位置上,她和他无论挨得多近,心和心之间,还是多少有点距离的。现在,他
对她的信赖,表明和她不存在着任何隔阂。所差的,也就是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对他
的真实感情而已。
若是再激动些的话,她真会忍不住告诉他,从一开始,从他到她核算处(那时还不叫中
心)来报到时,她就被这个运动员身材的小伙子吸引住了,尤其喜欢他不那么拘束,不那么
小家子气,侃侃而谈的风度。
感情的融合,也真是无法搞得清楚的过程,她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他的气质,他的聪
明,他的那种“酷哥”式落漠的表情,还是他的某种依恋的眼神,使她为之动心呢?现在她
对自己不讳言,一直要把他调到计算中心来的内心隐秘,无非就是想经常看到这个年轻人罢
了。于是也就一通百通了,人和人的来往,是被缘分牵制着的,深些,两个人也就亲近些,
浅些,自然就疏远些。她也看出来,这个杨扬,尤其后来都知道他的身份后,明显巴结他的
人,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渐渐多起来,可他仍是那股不冷不热的样子,对谁都不怎么买帐
的。独是在她面前,那眼神除乖顺和不敢放肆外,仍像第—次见她时,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这和他看吴月时,看别的漂亮女孩时,相同以外,又有的不相同的特殊感情。
每次这样打量着她时,总是使她心灵感到震颤的。
想到这里,黎芬觉得好笑,你太多情了,老姐,四十出头的人,最好的年岁,早像流水
似的,白白地度过去了。你疯啦,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你还来个什么劲呢?你以为自己还有
什么吸引力吗?于是,她想到了丈夫、孩子、家庭、事业和那在官场绞肉机里,吉凶未卜的
前途,心头的那种热度开始冷却。可是转念一想,禁不住又可怜起自己,难道这么一直平平
淡淡地活到老,活到死,活到弥留之际,在记忆里,只有那个谢胖子和他的阉割了的性无
能,和他无所作为的低智商,和他的生不逢时的怨愤,以及那张好像共产党欠他二百吊,永
远要帐的面孔?那么,她问自己:你不也寻找着什么吗?为什么要回避这个现实呢?你愿意
接近他,不正因为他值得你接近吗?
于是,你笑了,你批驳过这个年轻人的荒唐理论,喜欢是一回事,真正的爱又是另一回
事,但你现在不正在身体力行吗?只是你害怕那下一站,才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躲开那始发
站,拼命在中心那幢大楼,消磨全部的时间罢了。
“你怎么啦?”
这时,两部摩托车和他俩的车平行了。
“嘿!带妞的哥儿们!”
“抱得够紧的。”一个家伙掠过来,用手抠了黎芬一把。
“混蛋——”她才不怕:“小流氓!”
“别惹他们!”杨扬说。“你抱住了,千万别松手,我来甩掉他们!”
但他估计错了,这倒是地道的车匪,是冲着他的本田车来的。而且这时才发现,他们已
经行驶在那条离机关不远的爱出事的路段,而且时近夜半,巡逻的岗哨早撤了,路上连一部
车,一个行人也没有了。
“本田”开始加速,按说,轻骑车是追不上的,但其中的一个家伙,竟准备了一根在草
原上用来套马的绳套。黎芬觉得身后一阵冷风,没想到“啪”地一声,那绳索,甩了过来,
正好套在黎芬的脖子上,想一下子把她拉离开后座,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幸好这个在草原
插过队的黎芬,眼明手快,反映够敏捷的,没等那辆车收拢绳索,她抓住了并且死命拽着。
“走,别理会他们!”
“老姐,你吃不消的!”
“杨子,快开,拖死这个王八蛋!”
他说:“你行吗?”
“别婆婆妈妈,我不信治不死他!”
果然,没有走出十米,那个骑手倒被黎芬拉下了他的轻骑,车子歪倒在地,他因为绳子
是缠在自己胳膊上的,一下子解不开,只好像死狗似的在马路上被拖着走。这类亡命徒是不
服输的,泼口在骂。
“把绳子松开,老姐!”
“不,你尽管开吧!”
“那要出人命的!”
“活该他倒霉,杨子,你用不着仁慈的。”
又开了一小段路,那个被拖的家伙再不嚷嚷了。黎芬抛开绳子,让杨扬开车离开这伙
人。但这个年轻人,一脚把刹车踩死,跳下车,走到那个流氓跟前。以为这家伙大概差不多
奄奄一息了,毫无防备地俯下身去察看,哪晓得这小子是在装死,突然间,一跃而起,从裤
管里抽出匕首,“你小子想整死我,看谁把谁收拾了?”一刀朝他腿部扎去。
黎芬听杨扬痛苦地“噢”了一声,偌大的个头,矮了半截,蹲在那里。她惊叫着跳下车
冲过去,把他扶住。也许她声音太尖锐了,真像发了疯的狮子一样,那家伙愣了一下,没敢
再刺第二刀。然后,另外一个家伙,打了一个唿哨,好像是约定好的信号,被拖的这一个,
挝开扎伤的杨扬,直奔那辆日本名牌摩托,骑上去,飞也似的走一眨眼工夫,那两辆车无影
无踪了。
“你让我看一下你的伤。”
“大概擦破点皮,不碍事的。”
“血都洇到裤子外面来了,不行,得包扎一下。”
“不需要的啦!”他躲着她。
“杨子!你真是够呛,这么大的人,还怕难为情!”她到底把那条名牌西裤,从扎穿的
地方扯开了:“你放心,老姐会赔你这条裤子,和你那辆摩托的。”
“别开玩笑!”他说。
“我怕你哭鼻子。”
虽然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也是活该,谁教我发善心来着,我好
心去救他,却让他给我放了血。老姐,要听你的,屁事也不会发生。”
“就别吃后悔药了。”然后,她说:“总站在这儿也不是事,杨子,听我话,走吧,这
里离机关不远,到卫生所去把创口洗一洗,消消毒,免得感染。”她给他裹好伤,就要扶他
走。
“没有关系的啦,扎一下两下,也死不了,我在插队那阵,就因为我爹牵连,受的苦比
这简直不能比。算了,老姐!你给我拦一辆出租,我回宿舍,自己会弄得挺好的,人不知,
鬼不觉,只当没发生这回事。要是这样子到机关大院里,明天,就成了部里的头条新闻。你
放心吧,还不知该怎么给我编故事了。
这是中国人最大的本事,对不起,我不给他们嚼蛆凑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