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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文集之文学评论_周作人-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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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一点亦未可知?我姑且假定,救国,革命是北大的干路吧,读书就算作支路也未始不可以,所以便加上题目叫作《北大的支路》云。 

    民国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于北平。 

    (1930年12月作,选自《苦竹杂记》)



 日本的人情美

    外国人讲到日本的国民性,总首先举出忠君来,我觉得不很的当。日本现在的尊君教育确是隆盛,在对外战争上也表示过不少成绩,但这似乎只是外来的一种影响,未必能代表日本的真精神。阅内藤虎次郎著《日本文化史研究》在《什么是日本文化》一章中见到这一节话: 

    “如忠孝一语,在日本民族未曾采用支那语以前系用什么话表示,此事殆难发见。孝字用为人名时训作yoshi,或taka,其义只云善云高,并非对于父母的特别语,忠字训根tada,也只是正的意义,又训为mameyaka意云亲切,也不是对于君的特别语。如古代在一般的善行正义之外既没有表示家庭关系及君臣关系的特别语忠孝二字,则此思想之有无也就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内藤是研究东洋史的,又特别推重中国文化,这里便说明就是忠孝之德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我国的国粹党听了且请不要鼻子太高。)现在我借了他的这一节话并不想我田引水,不过借以证明日本的忠君原系中国货色,近来加上一层德国油漆,到底不是他们自己的永久不会变的国民性。我看日本文化里边尽有比中国好几借的东西,忠君却不是其中之一。照中国现在的情形看来,似乎也有非讲国家主义不可之势,但这件铁甲即便穿上也是出于迫不得已,不能就作为大褂子穿,而且得到机会还要随即脱下,叠起,收好。我们在家里坐路上走总只是穿着便服:便服装束才是我们的真相。我们要规日本,不要去端相他那两柄双刀的尊容,须得去看他在那里吃茶弄草花时的样子才能知道他的真面目,虽然军装时是一副野相。辜鸿铭老先生应大东文化协会之招,大颂日本的武化,或者是怪不得的,有些文人如小泉八云(iafcadio hearn)保罗路易古修(paui louis couchoud)之流也多未能兔俗,仿佛说忠义是日本之精华,大约是千虑之一失罢。 

    日本国民性的优点据我看来是在反对的方向,即是富于人情。和过哲郎在《古代日本文化》中论《〈古事记〉之艺术的价值》,结论云: 

    “《古事记》中的深度的缺乏,即以此有情的人生观作为补偿。《古事记》全体上牧歌的美,便是这涧泽的心情的流露。缺乏深度即使是弱点,总还没有缺乏这个润泽的心情那样重大。支那集录古神话传说的史书在大与深的荫点上或者比《古事记》为优,但当作艺术论恐不能及《古事记》罢。为什么呢?因为它感情不足,特别如上边所说的润泽的心情显然不足。《古事记》虽说是小孩似的书,但在它的美上未必劣于大人的书也。” 

    这种心情正是日本最大优点,使我们对于它的文化感到亲近的地方,而无限制的忠孝的提倡不但将使他们个人中间发生许多悲剧,也即是为世人所憎恶的重要原因。在现代日本这两种分子似乎平均存在,所以我们觉得在许多不愉快的事物中间时时发见一点光辉与美。 十四年一月 

    (1925年1月作,选自《雨天的书》)



 谈日本文化书

    实秋先生: 

    前日在景山后面马路上遇见王君,转达尊意,叫我写点关于日本的文章。这个我很愿意尽力,这是说在原则上,若在事实上却是很不大容易。去年五月我给《国闻周报》写了一篇小文,题曰《日本管窥》,末节有说明云: 

    “我从旧历新年就想到写这篇小文,可是一直没有工夫写,一方面又觉得不大好写,这就是说不知怎么写好。我不喜欢做时式文章,意思又总是那么中庸,所以生怕写出来时不大合适,抗日时或者觉得未免亲日,不抗日时又似乎有点不够客气了。”这个意思到现在还是一样,虽然并不为的是怕挨骂或吃官司。国事我是不谈的,原因是对于政治外交以及军事都不懂。譬如想说抗日,归根是要预备战才行,可是我没有一点战事的专门知识,不能赞一辞,若是“虽败犹荣”云云乃是策论文章的滥调,可以摇笔即来,人人能做,也不必来多抄他一遍了。我所想谈的平常也还只是文化的一方面,而这就不容易谈得好。在十二三年前我曾这样说过: 

    “中国在他独特的地位上特别有了解日本的必要与可能,但事实上却并不然,人家都轻蔑日本文化,以为古代是模仿中国,现代是模仿西洋的,不值得一看。日本古今的文化诚然是取材于中国与西洋,却经过一番调剂,成为他自己的东西,正如罗马文明之出于希腊而自成一家,所以我们尽可以说日本自有他的文明,在艺术与生活方面最为显著,虽然没有什么哲学思想。”这几句老话在当时未必有人相信,现在更是不合时宜,但是在我这意见还是没有变,岂非顽固之至乎。日本从中国学去了汉字,才有他的文学与文字,可是在奈良时代(西历八世纪)用汉字所写的两部书就有他特殊的价值,《万叶集》或者可以比中国的《诗经》,《古事记》则是《史记》,而其上卷的优美的神话太史公便没有写,以浅陋的知识来妄说这只有希腊的故事是同类吧。平安时代的小说又是一例,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五十二卷成于十世纪时,中国正是宋太宗的时候,、去长篇小说的发达还要差五百年,而此大作已经出世,不可不说是一奇迹。近年英国瓦菜(a·waley)的译本六册刊行,中国读者也有见到的了,这实在可以说是一部唐朝红楼梦,仿佛觉得以唐朝文化之丰富本应该产生这么的一种大作,不知怎的这光荣却被藤原女士抢了过去了。江户时代的平民文学正与明清的俗文学相当,似乎我们可以不必灭自己的威风了,但是我读日本“滑稽本”还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所没有的东西。滑稽,--日本音读作kokkei,显然是从太史公的《滑稽列传》来的,中国近来却多喜欢读若泥滑滑的滑了!据说这是东方民族所缺乏的东西,日本人自己也常常慨叹,惭愧不及英国人。这所说或者不错,因为听说英国人富于“幽默”,其文学亦多含“幽默”趣味,而此幽默一语在日本常译为滑稽,虽然在中国另造了这两个译音而含别义的字,很招了人家的不喜欢,有人主张改译“酉*(左革右未)”,亦仍无济干事。且说这“滑稽”本起于文化文政(一八0四至二丸)年间,全没有受着西洋的影响,中国又并无这种东西,所以那无妨说是日本人自己创作的玩意儿,我们不能说比英国小说家的幽默何如,但这总可证明日本人有幽默趣味要比中国人为多了。我将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膝栗毛》(膝栗毛者以脚当马,即徒步旅行也。)式亭三马的《浮世风吕》与《浮世床》(风吕者澡堂,床者今言理发处。此种汉字和用,虽似可笑,世间却多有,如希腊语帐篷今用作剧场的背景,跳舞场今用作乐队也。)放在旁边,再一回国忆我所读过的中国小说,去找类似的作品,或者一半因为孤陋寡闻的缘故,一时竟想不起来。借了两个旅人写他们路上的遭遇,或写澡堂理发铺里往来的客人的言动,本是“气质物”的流派,亚理士多德门下的退阿佛拉斯多斯(theoplirastos)就曾经写有一册书,可算是最早,从结构上说不能变成近代的好小说,但平凡的述说里藏着会心的微笑,特别是三马的书差不多全是对话,更觉得有意思。中国滑稽小说我想不出有什么,自《西游记》,《儒林外史》以至《何典》,《常言道》,都不很像,讲到描写气质或者还是《儒林外史》里有几处,如高翰林那种神气便很不坏,只可惜不多。总之在滑稽这点上日本小说自有造就,此外在诗文方面有“俳谐”与俳文的发展,也是同一趋势,可以值得注意的。关于美术我全是外行,不敢妄言,但是我看浮世绘(ukiyo-e,意思是说描写现世事物的画,西洋称作日本彩色木板画者是也,真的只在公家陈列处见过几张,自己所有都只是复刻影印。)觉得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民众画,不但近时的“大厨美女”就是乾隆时的所谓“姑苏板”也难以相比,他总是那么现世的,专写市井风俗,男女姿态,不取吉祥颂祷的寓意。中国后来文人画占了势力,没法子写仕女了,近代任渭长的画算有点特色,实在也是承了陈老莲的大头短身子的怪相的遗传,只能讲气韵而没有艳美,普通绣像的画工之作又都是呆板的,比文人画只有差,因为他连气韵也没了。日本浮世绘师本来是画工,他们却至少能抓得住艳美,只须随便翻开铃木春信,喜多川歌麻吕(末二字原系拼作一字写)或矾田湖龙斋的画来看,便可知道,至于刻工印工的精致那又是别一事情。古时或者难说,现今北平纸店的信笺无论怎样有人恭维,总不能说可以赶得上他们。我真觉得奇怪,线画与木刻本来都是中国的东西,何以自己弄不好,《十竹斋笺谱》里的蠡湖洙泗等画原也很好,但与一立斋广重的木板风景画相比较,便不免有后来居上之感。我是绘画的门外汉,所说不能有完全的自信,但是,日本画源出中国而自有成就,浮世绘更有独自的特色,如不是胜过也总是异于中国同类的作品,可以说是特殊的日本美术之一,这是我相信不妨确说的了。上边拉杂的说了一通,意思无非是说日本有他的文化值得研究,至于因为与中国古代文化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这种研究也很足为我国国学家之参考,这是又一问题,这里不想说及。这里想顺便一提的,便是谈这些文化有什么用处。老实说,这没有用处。好的方面未必能救国,坏的方面也不至卖国。近时有些时髦的呼声,如文化侵略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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