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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桃林绕了一会子,顺治扶着她在尽头的凉亭下休憩。这不是在宫中,没人识得万岁爷,凉亭也不是哪一个人的,所以这处歇脚的地方自然很热闹。董鄂乌兰瞅见顺治的脸都黑了,心里着实有些好笑,得,他当这儿是皇宫呢,还得人人见着他都避嫌么?
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顺治这才满脸嫌弃的落座,低声凑她耳畔道,“朕应该来之前清个场儿不是?现在恁多人说话都缩手缩脚。”语罢整了整袖子边儿,神色颇为不忿。
董鄂乌兰“嗤”一声,“清了场子,一大片桃林就两个人伶仃晃悠,看着得多冷清啊,人多热闹才好,看,那边儿一位公子正在给他家夫人画像儿呢?”歪了歪头,董鄂乌兰视线一转,指着凉亭侧西方向道。
她的眼睫微微擦过她的下颔,有点儿痒意。顺治一僵,见她丝毫未觉,转瞬便被吸引了注意力。顺治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朝着她手指的地方瞧去,果真见一位男子正挽袖作画,他正前方的桃树下站着位容貌俏丽的夫人。男子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便又埋头苦画,那夫人一动未动,但每逢与男子目光对视时,眼底的笑意就渐深。
不少围观途径的少爷小姐们都驻足停留,站在男子身后细细观摩,喝彩夸赞声频起。但这二人竟是十分淡然,面对这么多赞美也就一笑置之,仿佛再多的喧哗也阻碍不了他们宁静的二人世界。
董鄂乌兰情不自禁的起身朝人群走去,顺治一晃神没来得及拉住,哼唧了句“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也不害臊”,亦随之起身朝董鄂乌兰追去。
站在最右侧,董鄂乌兰扬着脖子瞅了两眼,她学过点儿水粉油画,不过古代这种纯正的素墨方式没接触过。画纸上的人儿基本已成形,不说笔触风格什么的,这模子还真是抓的奇准无比啊,瞧着便是面前这位夫人。
她往前凑了两步,熟知手腕儿被一股力量一扯,瞬间便被拉了出来,董鄂乌兰不用看也晓得是谁,她都还不及埋怨呢,就见顺治数落她,“前前后后那么多男人,你还往跟前上凑,心眼儿跟矜持呢?朕……”一说漏嘴,才迫不得已给顿了下来。
这么一顿闹腾,大家集中在画纸上的目光都给转移到了他们二人身上,顺治脸上表情精彩绝伦,愣是咽下怒气,切齿道,“真……是气死我了。”
董鄂乌兰“噗”一声就给笑了出来,围观众人先是莫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乐呵起来,纷纷附和道,“这位公子对夫人疼宠的紧吶!”
如此耽搁寒暄一阵,未时都快过了,因着顺治还要赶回到宫里头去,两人便告别了众人,按原路返回。
马车轱辘声不绝于耳,顺治翻着一本儿书册打发时间,一抬头,见董鄂乌兰坐着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着实挺可爱的,他摇头轻笑两声,干脆挪过去偎在她身侧,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
此时他们还行在郊外,外边儿除了偶尔的鸟鸣声,十分安静。顺治垂眸,看着肩上的那副面容,一时有些恍惚和陌生。
他伸出左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可又有些情怯。他知道他心里还有一道坎儿,他正努力地跨过去,可每每抬起了脚,前方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那是他的心魔,纵然心里头已经接受她就是娜木钟的事实,可这张脸太过陌生。陌生得以至于她上次问他是否爱她,他只能恍惚的回答不知,是真的不知道。
再有就是博果尔……
再近一毫就可以触到她的脸,顺治无力垂下手,清浅一叹,他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博果尔,也是因为心底存有深深的愧疚。偶尔他会迟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一己之私几乎可以毁掉他的弟弟,可是,她并不仅仅只是董鄂乌兰是么?
娜木钟虽已时过境迁,但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无论当初所有的事情到底哪件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再去计较。
顺治将脑袋靠近她的头,轻轻碰在一起,她呼吸微暖,一阵阵扫过他的脸侧。他闭上眸,在心底告诉自己,再久一点,他就能习惯了,习惯他的娜木钟现在长得是这般模样……
马车帷幔往上卷了一半,清新的风透了进来,太阳慢慢落山,瞬间晚霞绚烂,天际都像是燃起了火似的。
董鄂乌兰这一觉睡得太熟,熟到她在床榻上醒来时才发觉屋里都亮起了好多盏烛火,她一睁眼,正在绣锦囊的书雁就瞬间察觉。
书雁在她颈下垫了个软枕,才搀着她半躺着。董鄂乌兰揉了揉太阳穴,后知后觉道,“天儿都黑了么?”
“可不是?”书雁“噗呲”一笑,继续道,“万岁爷可亲自从马车里将您给抱到软榻上呢,偏生您睡得踏实,一番儿动静都没把您给闹腾醒。”
原来是这般么?董鄂乌兰纳罕的皱了皱眉,她这个人一向十分惊醒,甚少睡得这般严实,可她这几日分明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此前的那股心绞滋味儿亦不曾再有过,所以大约是今日舟车劳顿,整个人太累了?
趁她愣神片刻,书雁就从桌上端了盘精致糕点过来,又给她斟了杯热茶。
董鄂乌兰就着吃了两块儿,书雁服侍她好一会子才拍手讶道,“坏了,差点忘记万岁爷给奴婢交待的大事儿。”说着提着裙摆就往外跑,拉开门临走之际又回头冲董鄂乌兰解释,“回夫人,是这样的,万岁爷给奴婢千叮咛万嘱咐了,待您醒来就把它送过来给您瞧,奴婢现在就去取……”
瞧着书雁急急的样儿,董鄂乌兰不由得抬了抬眼皮儿,顺治又耍什么花样?
不过片刻,书雁就火急火燎抱着卷好的画轴进来,在榻前笑着道,“万岁爷说这是送您的礼物,奴婢帮您展开?”
一幅画儿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就算是名画儿她也不能拿回现代卖了是不?董鄂乌兰左右看了那画轴数眼,不以为意的微微朝书雁颔首。
书雁得了首肯,解开红绳儿,徐徐展开。
董鄂乌兰触目一望,不由一愣,呆怔半晌,她撑着床榻坐起来,细细看了两眼,轻声一笑。
“万岁爷还让奴婢给您留了句话呢!”书雁学着顺治颇为得瑟的腔调道,“怎样?不比那小白脸儿画得逊色吧?”
那画卷上是位女子,白色披风随微风向后撩开,露出了深绿色的百褶裙,桃花纷纷攘攘飘落在她脚边,还有一瓣正好落在她发上,但那女子却浑然不知,正扭头不知看向哪里……
董鄂乌兰听得顺治带给她的话,忍俊不禁的再笑了几声,他口中的小白脸儿自然是指的桃林那位作画公子。彼时她与顺治离开时她似乎随意说了句“想必那公子深爱他家夫人吧”,顺治自是要与她作对的,哼哼两声表示指不定人小白脸儿就是装模作样呢,“深爱”这两字儿又不是写在脸上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她当时回的很认真,道,“那位公子把夫人的神态抓的很准,连颈间的一颗小痣都未遗漏,若不是爱得深又常常凝视自己夫人,怎能描绘的几乎与真人无二呢?”
那么,现在顺治又是再向她证明什么么?亦或是只是单纯的想炫耀一下他作画的功力。
但,无论怎么说,她自己看着这幅画也是觉着挺像董鄂乌兰的。可是,她究竟是谁呢?并不是真正的董鄂乌兰不是么?
笑容渐渐凝固,她将目光从画卷上移开,盯着雕花木柜上跳跃的烛火,闭上眼。
她不要再被迷惑,她不是董鄂乌兰也不是娜木钟!一切的伪装到最后都是为了做回她真正的自己。
书雁收拾好了画卷,抱着放回书房去,她合上门扉时,从门缝里瞧见董鄂夫人呆呆的坐着,目光看着前方,却浑然无神……她不知为何竟也觉得心里泛起了浅浅的哀伤,分明最先董鄂夫人看到画像时挺开心的不是么?
摇了摇头,书雁不再多想,踱步急急往书房行去。
廊道上的红色灯笼轻微晃悠,夜空上无数星点闪烁,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呢?
相对于这里的平静,襄亲王府更似暗涌起伏。
亥时都快过了,水琤伫立在长廊,远远眺望着书房里的那点光亮。
想必王爷还在借酒消愁吧?她抓扶着一旁的红柱,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卧佛寺见到福晋时的场景,为什么这个世道会这般不公平?为何福晋那般不守妇道的女子却能得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的爱?为何王爷被她害成如今的模样她却能笑靥如花的陪在皇上身侧?
水琤沿着长廊缓缓朝着书房那方走,她行得极慢,王爷不允许下人接近,可她一路看着王爷的挣扎,王爷对福晋的体贴温柔与迁就,有时候简直令她发自肺腑的嫉妒与羡慕。
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是个卑贱的丫鬟,可是王爷的目光太过温暖,有时候她站在一旁伺候福晋,都会被他的余光暖得心口一窒。
其实,她是爱上了他的爱情。所以才会幻想,如果,只是如果王爷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的话,她顷刻之间就沉醉了罢……
但是,终究不过是幻想。
水琤顿下脚步,伫足在门前。里头偶尔能传来酒水倒在碗里的清流声,窗纸上那抹影子一碗接一碗,动作毫不停留,她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划过脸颊,冰凉凉的。
默默闭上眼,水琤侧身正欲离去,不料书房里“嘭”一声大响,她惊了一跳,蓦地唤了声“王爷”,去推门熟知却已被反锁,她慌乱至极的唤了数声,始终不闻回应,她急得连连旋身欲叫人来查看。熟知身后门扉倏地大开,她扭回头,就见王爷歪斜的靠在门边儿,醉眼朦胧,不过几日,